第一卷·第一章
搬来晴川镇的那天阳光很晃眼
六月的太阳像刚拧开的橘子汽水,"噗嗤"一声,金色的泡沫溅得满地都是。
林小满把脸贴在货车车窗上,被烫得"咝"地缩回舌头。车窗外的晴川镇老街窄得像一条被拉长的明信片,两边矮矮的店铺刷着薄荷绿、奶黄、海盐蓝,像有人把彩虹拆成一块块糖果,随手码放在路边。
"小满,帮爸爸搬这箱书。"车厢里传来妈妈略带喘气的声音。
"来啦!"她脆生生应着,蹦下车。鞋底刚落地,一股热浪顺着柏油路爬上来,像顽皮的小猫,挠得她脚心发痒。
就在那一秒,"咚——"货车尾部猛地一沉,接着是玻璃落地的清脆声。
"糟了,后胎爆!"爸爸惊呼。
车厢里高高垒起的橘子箱摇晃、倾斜,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。小满只来得及看见一团橙色的浪朝自己扑来——
"闪开!"
有人从侧面一把拽住她的后领,把她整个人拎到半空。下一秒,十几箱橘子"哗啦"滚落,圆滚滚的果实蹦蹦跳跳,砸得满街都是酸甜的味道。
小满跌进一个带着洗衣粉香的怀抱。她抬头,先看见少年线条分明的下颌,再往上,是一双被阳光晒出金边的睫毛。
"你没事吧?"少年松开手,声音有点变声期的沙哑。
"没、没事......"小满站直,才发现自己的马尾散了,发绳不知飞到哪里。
街对面,一个扎双丸子头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串串风铃跑过来,嘴里还嚷着:"我的摊——我的风铃——"
橘子滚到女孩脚边,她一个踉跄,"啪"地坐倒在地,风铃"哗啦啦"一阵乱响,像给这场突如其来的小灾难配了段打击乐。
少年皱眉,冲女孩喊:"唐果果,你先把摊收收,别添乱!"
"顾星野,你凶什么凶!"叫唐果果的女孩鼓起腮帮子,"是她家的橘子先侵略地球的好不好!"
小满的脸"腾"地红了。她弯腰捡起一只橘子,递到果果面前:"对不起,我赔你风铃。"
"五块钱一串,共十串,算你批发价,四十五。"果果立刻伸出小手,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擦亮的黑纽扣。
小满掏口袋,只摸出两块硬币。她尴尬地攥在手心,指尖被太阳烤得发烫。
"行了,回头再说。"顾星野弯腰,单手把果果拎起来,像拎一只不肯洗澡的小猫,"先帮忙捡橘子。"
十分钟后,老街的石板路上排起一座橙黄色的小山。爆裂的车胎歪在墙角,像泄了气的河马。爸爸蹲在车尾打电话叫维修,妈妈撑着一把白色遮阳伞,站在阴影里,目光落在远处,像在找什么,又好像什么都没看。
小满把最后一捧橘子放进箱子里,抬手擦汗,手背立刻沾上一层黏黏的糖霜。阳光毫不客气地钻进她的后颈,烫得发疼。
"给。"一瓶冰镇橘子汽水突然贴到她脸上,激得她打了个哆嗦。
顾星野单手插兜,另一只手把汽水往她怀里一塞,自己转身又去搬箱子。玻璃瓶上的水珠滑进小满掌心,像一条小小的冰河。
唐果果正盘腿坐在歪脖子树下,把被踩扁的风铃重新串好。铜片相互碰撞,发出清脆的"叮铃",像给闷热的空气打开一条缝。
"我来帮你吧。"小满走过去,蹲在果果对面,拿起一根缎带。缎带是暖白色的,上面印着小小的向日葵。
"你会串?"果果抬眼,语气里带着怀疑。
"我外婆以前是裁缝,我帮她做过蝴蝶结。"小满手指灵活地穿过铜片,不到三十秒,一只微型的"风车铃"就完成了。
果果瞪大眼睛,"哇"地一声,扑过来抱住小满的胳膊:"你赔我风铃的方式改成教我手艺,成交!"
被软软的手臂圈住,小满心里"咚"地一声,像有颗橘子掉进空玻璃杯,溅起细小的甜蜜泡沫。
"喂,你们两个,"顾星野单手拎着三瓶汽水走来,"补充体力,待会儿还有重活。"
他先递给果果一瓶,再把另一瓶举到小满面前,却忽然停住——
"你头发散了。"
小满摸了摸,马尾早已松垮,几缕碎发黏在鬓角。她不好意思地笑,想随便绕一圈,却被星野按住肩膀。
"别动。"他低头,从口袋里掏出一截蓝色细绳,上面坠着一颗小小的木珠。
这是刚刚搬橘子时,他在货厢缝隙里捡到的,原本想留着当吉他拨片,此刻却鬼使神差地递出去。
"先随便绑一下,等回家再重新扎。"
少年指尖带着冰汽水的温度,偶尔擦过小满的后颈,像海风掠过耳畔,痒痒的,却莫名安心。
"小满,过来一下。"妈妈的声音从街对面传来。
小满抬头,看见妈妈仍站在遮阳伞下,脸色苍白,嘴唇却努力弯成一道温柔的弧度。她快步跑过去,"妈妈,怎么了?是不是太热?"
"没事,只是有点晕。"林妈妈伸手,替女儿把碎发别到耳后,"去帮爸爸把工具箱拿来,好吗?"
"好!"小满刚转身,却听身后"咚"一声闷响——
妈妈整个人软下去,白色遮阳伞像一朵被风吹散的云,啪地合拢在滚烫的石板上。
"妈妈!"
小满冲回去,双膝跪地,双手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。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,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打鼓:砰——砰——
顾星野最先反应过来。他一把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,叠成枕头垫在林妈妈脑后,又朝果果喊:"去前面小卖部买冰袋,快!"
果果跳起来,风铃也不要了,像一颗弹珠冲进人群。
"别怕,应该是中暑。"星野低声说,掌心覆在小满颤抖的肩背,"呼吸,跟着我——一、二、三......"
他的声音沉稳,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冽,像一瓶被拧开的冰镇汽水,慢慢浇灭小满胸腔里的慌乱。
几分钟后,林妈妈缓缓睁眼,虚弱地朝女儿笑了笑:"傻孩子,怎么哭了?太阳太烈而已......"
小满胡乱用袖子擦脸,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和汗,混成一道咸咸的小河。她想说"对不起",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,只能拼命摇头。
顾星野接过果果跑回来的冰袋,隔着自己的校服外套,轻轻压在林妈妈额头。他的眉心皱成浅浅的"川"字,却故作轻松地咧嘴:"阿姨,欢迎来到晴川镇,我们镇的欢迎仪式有点热烈,您多见谅。"
林妈妈被逗得笑出声,随即又咳嗽两下。小满破涕为笑,心里某个角落却悄悄记下——这个少年,把幽默揉成止痛片,塞进陌生人手里。
维修师傅赶到时,太阳已经偏西。爆裂的车胎被拖去修理,橘子重新码好,林爸爸双手合十,对两个半大孩子连连道谢。
"晚上来家里吃饭吧!"他发出邀请,"我烤橘子派,再配冰镇柠檬水。"
"我要来!"果果高高举手,像生怕被遗漏的向日葵。
顾星野却摇头,"我得回家喂狗,改天吧。"他顿了顿,看向小满,"明天下午,带你去个地方。"
"哪里?"小满下意识问。
少年单手插兜,另一只手悄悄指向老街尽头——那里,一座灰白色的旧灯塔沉默伫立,塔身被夕阳镀上一层橘粉,像一根巨大的糖果棒。
"灯塔。日落前,敢不敢来?"
小满的心"咚"地跳快半拍。她想起妈妈还苍白的脸,想起满箱橘子滚落的瞬间,却更想起蓝色细绳落在发间的温度。
"敢。"她听见自己回答。
顾星野笑了,眼角弯成月牙,里面晃动着碎金般的霞光。他倒退两步,挥手:"那就这么说定了,明天见!"
果果凑过来,把一串刚串好的风铃塞进小满手里:"给你妈挂上,保佑她以后别晕倒。算我送的,不收钱!"
风铃的铜片在晚风里相互碰撞,叮铃——像给这个意外频出的搬家日,补上一段轻盈的尾奏。
夜里的晴川镇,比白天安静许多。老屋的窗棂透出暖黄色灯光,像一块被烤得蓬松的吐司。
小满趴在书桌前,翻开新买的日记本。封面是淡淡的鹅黄,内页第一行,她用工整的字迹写下:
6 月 4 日 晴
今天的好事:
1. 遇到两个怪同学——一个像汽水,一个像风铃。
2. 妈妈喝了 lemonade,多吃了半碗饭。
3. 风铃响够 101 下,比果果说的多 1 下。
想对妈妈说的话:
妈妈,太阳把今天烤得甜甜的,我把明天藏进铃铛里啦。明天我要去灯塔,把第一缕光带回来送给你。
写完,她轻轻合上本子,把蓝色细绳绑成的马尾拨到胸前。窗外,老街的路灯一盏盏亮起,像有人往夜空里撒了一把星星。
更远的地方,灯塔顶端的小窗也透出微光,一闪,一闪——仿佛有人在黑暗中,朝她打了个只有彼此才懂的招呼。
那一秒,她知道,晴川镇的太阳把秘密写进了铃铛;风一吹,就叮当作响。
而明天的太阳,一定会更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