布拉格凌晨四点二十分,机场跑道浮在浓雾里,像一条被河水冲旧的磁带,尽头闪着微弱的绿光。INF-07航班停在第7号桥位,机身漆成冷白,尾翼却刷着巨大的暗红色"∞",在雾里若隐若现,像一句尚未被擦掉的遗言。
沈砚站在舷梯口,晨风把制服下摆吹得猎猎作响。她没穿风衣,只套一件机场地勤借来的深色夹克,袖口过长,卷了两道,露出腕骨——那里系着"Made in 07"布条,血渍已变成铁锈色,却仍是她唯一不肯摘下的出厂标签。风一过,布条轻扫她静脉,像一条提醒她心跳仍存在的鞭子。
她身后,陆辞坐在便携式担架上,胸口缠着固定绷带,白色纱布下仍隐约渗红,像一瓣被揉皱的玫瑰。他弯着腰,给沈砚让出通道,动作笨拙却固执,"科学家优先登机。"声音低,带着伤后的哑,却仍有闲情说笑。沈砚没回头,只把担架扶手往后一拽,让他靠在自己影子里,"别说话,保存氧耗。"语气是冷的,指腹却在他腕侧多停了两秒——那里,脉搏跳得比倒计时还快。
停机坪远处,季凝推着冷藏箱,轮子碾过水泥缝,发出"咯噔咯噔"的节拍,像给这场归程配的低音鼓。箱内是Loop Maker的声纹硬盘、沈笙的指骨样本、以及——被贴上"∞=0"标签的三氯甲烷原瓶。每一件,都是她亲手封装,像把一段段被时间剪下的恶,装进可以冷藏的牢笼。
林羡蹲在梯位灯下,电脑屏映着他苍白的脸,一行行代码在黑色背景里奔跑,像替谁追赶最后的期限。他抬头,看向机身那枚红色"∞",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:"登机牌系统被我黑了,航班号INF-07,目的地——滨港,也等于——无限归零。"少年眼底闪着熬夜后的红,却亮得令人心安,"我让飞机以为,它要飞回出厂设置。"
露丝牵着Ruth最后走上舷梯,少女仍戴着毛线帽,帽檐下露出被剃过的发茬,像一株刚被修剪的冬青。她手里攥着一本速写本,封面写着:∞=0。见沈砚回头,她举起本子,声音轻却认真:"我画了新的指印,回去后要刻在钟楼新盘上。"沈砚点头,没有说"谢谢",只伸手压了压她帽顶,像给科学盖上合格的章。
舷梯尽头,空乘核对名单,目光在五人身上一一扫过,最后落在沈砚胸牌——临时机长副签,Scientist Officer。她怔了一下,才微笑伸手:"Scientist,请签收返程。"沈砚接过签字笔,却在名单空白处,先写下:∞=0,再签自己的名字——沈砚(07)。墨迹未干,像给无限大开了一个裂口。
进入客舱,灯光被调成冷白,像实验室的无影灯。五人分散坐下,却默契地选了同一排——07排,六个座位,正好空出中间一个。那是给沈笙的"第0座"——第0具尸体,也是他们携带的、最轻的行李。
陆辞被安排在靠窗A座,沈砚坐他外侧C座,中间空位放着冷藏箱——箱角贴着"Made in 36"标签,与他手腕内侧那行黑字遥相呼应。他侧头,看向窗外,机翼灯闪了两下,像实验室示波器的脉冲。他忽然伸手,覆在沈砚手背,掌心温度沿着她指节爬进血脉,声音低得只有耳麦能捕捉:"返程票,我收到了。"
沈砚没回头,只把手指翻转,与他十指交扣,像把两个出厂编号锁进同一道齿轮,"收到就好,别弄丢。"
"弄丢了,你补?"
"补,用血,用科学,用余生。"
飞机推出,跑道灯向后疾驰,像被抽走的时间带。超重感袭来的一瞬,沈砚闭眼,脑海里却闪过钟楼顶端那枚血写的∞=0——如今,它被关进机翼下方的货舱,像被折叠的无限大,等待在滨港重新展开。
轮舱离地,布拉格在脚下缩成一块冷灰色的棋盘,天文钟小得像一枚被遗弃的秒针。沈砚睁眼,低头,把"Made in 07"布条解开,重新系在两人交扣的指根——布条血迹斑斑,却带着晨风的凉,像一条被时间漂洗过,却仍未断裂的出厂标签。她声音轻,却带着科学特有的笃定:
"返程航线,编号INF-07,"
"目的地:无限归零,"
"签收人:沈砚,陆辞,及——第0座。"
陆辞侧头,额头轻轻抵在她肩侧,像把一座被血洗过的桥,暂时停靠在科学的港湾。他声音低,却带着笑:
"科学家,余生请多指教。"
沈砚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,像给误差项盖下最后的章:
"指教内容:∞=0,"
"余生,也请多签收。"
机翼灯再次闪烁,像实验室示波器最后的脉冲。飞机穿过云层,晨雾被甩在身后,像把一场尚未落幕的循环,暂时关进黑匣子。
而黑匣子里,科学正用血与心跳,写下最后一行数据:
【INF-07 已起飞 ∞=0 加载中...】
云层之上,阳光像刚磨好的刀,劈开无限大的黑夜,也劈开——
即将归零的,
科学余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