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 天下为局
景和元年的登基大典,盛大而隆重。新帝萧珣以铁腕与怀柔并济的手段,迅速稳定了朝局,天下仿佛正从连年的动荡中缓缓苏醒,步入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纪元。皇宫内外,依旧弥漫着新朝初立的喧嚣与忙碌。
然而,在这片喧嚣之下,一场精心策划的、只属于一个人的“终结”,正在悄无声息地上演。
夜色深沉,御书房内烛火通明。萧珣处理完最后一份奏章,揉了揉眉心,习惯性地看向身旁那个常设的、却已空置了数日的位置。“苏先生”以需要静养整理北境军务档案为由,已暂时离宫数日。他并未多想,只当她需要时间从之前的紧张筹谋中舒缓过来。
侍从恭敬地呈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:“陛下,这是苏先生府上刚才派人紧急送来的,说务必要陛下亲启。”
萧珣心中莫名一紧,接过信,挥退侍从。他拆开火漆,抽出信笺,上面是那熟悉的、清隽中带着一丝决绝的笔迹,只有寥寥数语,却如同惊雷,在他心头炸响:
“萧珣:
江山已定,社稷初安。我助你得天下,不陪你坐天下。
万卷营诸人,皆为国士,今尽数归你,望善用之。
苏锦鸾,绝笔。”
“苏锦鸾”!
她用了这个名字!这个几乎已被世人遗忘的、她最初的本名!而非“苏婉鸾”,更非“阮娘”或“苏先生”!
萧珣猛地站起,手中的信纸因用力而皱缩。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巨大的失落瞬间攫住了他。她要走!她真的要走!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,在他登上顶峰之时,抽身离去!
“不陪我坐天下……”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,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,闷痛难当。他早该知道的,她从来就不是甘愿被禁锢在金丝笼中的雀鸟。她是他并肩作战的伙伴,是能与他共弈天下的知音,却从不是愿意依附于他身后的藤蔓。
几乎就在他读完信的瞬间——
“轰!!!!!!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,从京城西郊的方向传来!紧接着,是冲天的火光,染红了半边夜空!那方向……正是苏婉鸾暂时栖身的、存放“北境军务档案”的别院!
萧珣脸色骤变,不顾一切地冲出御书房,飞身跃上宫墙最高处。他死死盯着西郊那团仍在燃烧、爆裂的烈焰,火光映在他剧烈收缩的瞳孔里,也映在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。
那里,存放着他们从北境带回的部分黑火药……她竟用这种方式,为自己践行!
“救火!快去救火!”他听到自己嘶哑的、几乎不似人声的命令。禁军慌乱地调动,马蹄声、呼喊声乱成一片。
但萧珣知道,来不及了。
如此猛烈的爆炸,身处其中心,绝无生还可能。
她根本就没想给自己留退路,也没想给他留下任何寻找的余地。
她要以最彻底的方式,从这世间,从他所拥有的天下里……消失。
大火烧了整整一夜,方才熄灭。别院已化为一片焦土瓦砾,搜寻的结果,如预料般——“苏先生”踪迹全无,尸骨无存。
消息传出,朝野震动。无人知晓“苏先生”与“苏锦鸾”之间的联系,只知那位在陛下登基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、神秘而睿智的苏先生,因意外(或暗害?)殉难。
与此同时,一道追封的圣旨颁行天下:
追念已故永宁侯庶女苏氏锦鸾,忠勇节烈,于北境屡立奇功,封忠烈乡君。今不幸罹难,天下缟素三日,以寄哀思。
“忠烈乡君苏锦鸾”。
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,以这样一种悲壮的方式,重新刻入了史册,也刻入了天下人的心中。她真正地、“完美”地死了两次。一次在断魂渡,是为脱身;一次在京城西郊,是为诀别。
而在那场震惊朝野的大火燃起之前,爆炸的核心院落地下,一条早已挖通的密道入口,在机关启动、引燃火药的同时,便已悄然闭合。
密道深处,一道身着粗布衣衫、面容已重新易容得平淡无奇的女子身影,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隔绝了外界喧嚣与烈焰的土壁。她的眼神平静无波,唯有在想起那封留书,想起那个刚刚君临天下的男人时,眼底才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涟漪。
火光在她身后(概念上的)冲天而起,巨大的震动通过土壤传来。她仿佛能听到外面世界的惊慌与悲恸。
但她只是转过身,毫不犹豫地,沿着幽暗的密道,向着南方,向着她早已规划好的、真正属于“阮娘”的自在江湖,迈出了坚定的步伐。
黑暗中,她轻声自语,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,也如同与过去的一切做最终的告别:
“从此,苏锦鸾是死人。”
她的身影消失在密道的尽头,将曾经的荣光、算计、爱恨、权谋,连同那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,都彻底埋葬在了那场为她自己点燃的“葬礼”之火中。
天下棋局,至此终了。
执棋者,翩然离去。
空留一座锦绣江山,与一位失去了唯一知己的帝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