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三十八章 前朝遗孤】
萧珣入主京城，以其一贯的冷静与铁腕，迅速掌控了局面。肃清三王残余党羽的行动雷厉风行，对文武百官的安抚与甄别同步进行，开仓放粮、稳定物价的举措也稍稍抚慰了惊魂未定的百姓。尽管京城远未从接连的动荡中恢复元气，但一种基于强大武力与有效管制的新秩序，已初步建立。萧珣暂以“摄政王”身份总理朝政，并未急于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，表面上是为示谦抑、不慕虚名，实则是在等待一个尘埃落定、万无一失的最佳时机，同时也要将朝堂上下彻底梳理干净，避免任何潜在的后患。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就在这新旧权力艰难交替、看似逐渐平稳的微妙时刻，一场源自帝国西陲、更为猛烈的风暴，正以惊人的速度酝酿并席卷而来。
烈王萧烈，当初在京城折戟，被迫退回西境老巢后，并未如外界预料般沉寂下来舔舐伤口。相反，他以一种更为酷烈、激进的方式整合着西境本就强悍的力量。他深知时间不在自己这边，必须抢在萧珣彻底巩固权力之前，发动致命一击。他对京城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——三王愚蠢的内讧、皇帝的离奇暴毙、萧珣的“和平”入主……他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，耐心等待着那个能让他一击制胜的机会。
就在他苦心孤诣，谋划着如何以“为君复仇、清剿弑君逆贼”的“正义”之名，再度挥师东进时，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，为他带来了一份足以颠覆整个棋局的、堪称“厚礼”的惊天秘闻。
来人是一位须发皆白、衣衫褴褛，但眼神却如同燃烧的鬼火，充满了刻骨仇恨与某种疯狂执念的老者。他自称是前朝宫廷旧人，因缘际会知晓了一段足以倾覆江山的秘辛，隐姓埋名、东躲西藏了数十载，如今终于找到了他认为可以托付、并能借此复仇的“明主”。他通过西境军中某些隐秘的关系，历经周折，最终得以跪倒在烈王萧烈的面前。
“王爷！老朽此来，并非为求富贵，实为献上能助王爷定鼎天下、名垂青史的关键之物！”老者声音沙哑，却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，他颤抖着双手，从怀中取出一卷以油布仔细包裹、颜色已然发黄、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帛书，高高举过头顶。
萧烈眉头微蹙，心中既有怀疑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他示意亲信接过帛书，仔细检查无毒后，才缓缓展开。目光扫过帛书上那略显潦草却依旧清晰的字迹，起初尚是平静，但越看，他的脸色越是变幻，最终，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！
帛书上，以详尽的笔触记载了一段被尘封数十年的宫廷绝密：当今已故的太后，当年入主中宫后，其实并无所出。为巩固自身后位，打击其他有子的妃嫔，她与其家族联手，精心策划了一场偷梁换柱之计。他们将一位出身前朝皇室旁支、因其家族获罪而被没入宫廷为奴的宫人所生下的男婴，伪称为太后亲生，而那位可怜的宫人及其知晓内情的家人，则在事后被迅速“处理”干净。那个被偷换而来的孩子，不是别人，正是如今权倾朝野、入主京城的“靖安郡王”——萧珣！
帛书的后半部分，还附着几位当年偶然知晓内情、最终也难逃灭口命运的太监或嬷嬷的零星证词（抄录），以及一枚拓印下来的、样式奇古的印记——那是前朝皇室内部用于辨识身份、传递密令的特定暗记！而据老者指天誓日的说明，这枚暗记，与萧珣身边某件自幼携带的旧物上的印记，完全吻合！
“此……此言当真？！”萧烈猛地从座位上站起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，因这石破天惊的秘闻而沸腾不止！他一把夺过帛书，凑到灯下反复查验，又仔细比对那枚拓印的暗记。以他的阅历和对宫廷旧事的了解，判断这帛书和印鉴，至少有七八成的可能是真实无伪的！退一步讲，即便有所夸大或伪造，其核心内容也足以对萧珣造成毁灭性打击！更何况，萧珣的崛起本就充满了谜团，一个原本在宗室中并不显赫、甚至有些落魄的郡王，何来如此庞大的暗中势力、如此深沉的心机城府、以及……如此决绝的争夺天下的野心？若他真是身负前朝血脉、怀着复辟执念的遗孤，那么一切看似不合常理之处，便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！
“好！好一个萧珣！好一个藏得如此之深的前朝余孽！”萧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与杀机，放声狂笑，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快意，“本王正愁讨逆之名不够冠冕堂皇，不够动摇人心，你便给本王送上了如此一份大礼！真是天助我也！天意要亡你萧珣！”
掌握了这柄“杀手锏”，烈王萧烈立刻改变了原有的策略和口号。他不再仅仅局限于“为君父报仇、清剿弑君逆贼”的范畴，而是祭出了一面更具道德冲击力、更能凝聚所有对现行朝廷（尤其是对萧珣）不满势力的旗帜——“清理前朝余孽，光复大周正统！”
他麾下的文士连夜起草了讨逆檄文，以最快的速度抄录无数份，通过各种渠道散发至天下各州郡。檄文之中，他言之凿凿，以“确凿”的证据揭露萧珣乃是前朝遗孤，其潜伏于大周宗室数十年，狼子野心，包藏祸心，如今更是利用京城变乱，窃据神京，其目的绝非延续大周国祚，而是要颠覆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，复辟那早已灭亡的前朝！他萧烈，作为大周太祖血脉，正统藩王，誓要扫清妖氛，诛杀国贼，匡扶社稷，光复大周正统！
这面“正统”与“复辟”的旗帜一经打出，天下震动，朝野哗然！
原本一些对萧珣入主京城持观望态度，甚至因其手段酷烈、出身存疑而暗中不满的保皇派老臣、以及那些家族利益在改朝换代中受损、或内心深处对前朝仍有几分怀念与芥蒂的世家大族，瞬间找到了反对萧珣的、无比“正当”且“崇高”的理由。一时间，各方暗流汹涌，不少地方上的实力派人物、手握兵权的将领开始公开或暗中响应烈王的号召，率军前往汇合。就连刚刚被萧珣武力压服的京城内部，一些迫于形势才暂时归附的官员，也开始人心浮动，寝食难安，暗中通过各种渠道与西境联络，为自己准备后路。
烈王麾下本就精锐的西境铁骑，加上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各路“义军”，迅速组成了一支声势浩大、号称百万的讨逆联军，打着“光复周室，清除余孽”的耀眼旗号，浩浩荡荡，再次兵发京城！其势汹汹，舆论攻势与军事压力双管齐下，比之上一次，更具威胁！
烈王檄文的内容，如同插上了翅膀，迅速传入了京城。刚刚稍显平稳的局势，瞬间再度紧绷，暗流变成了惊涛。
摄政王府（暂设于原东宫）内，气氛凝重。萧珣坐在主位之上，面色看似平静无波，但手中捏着那份抄录而来的檄文，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，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。他抬眸，看向站在舆图前、同样神色凝重的苏锦鸾（阮娘）。
“他们……终究还是知道了。”萧珣的声音低沉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，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预料的事实。这个关乎他出身的最大秘密，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，他背负了太久太久。
苏锦鸾沉默了片刻，转过身，目光清澈而冷静：“纸，终归是包不住火的。烈王此计，虽阴毒至极，却精准地击中了我们的要害。他巧妙地占据了‘正统’的制高点，将殿下您置于了‘窃国者’、甚至是意图颠覆国本的前朝‘余孽’的位置上。此战，已非单纯的军事较量，更是人心与名分之争。”
“先生以为，眼下该如何应对？”萧珣问道，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。值此危局，他更需要她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静与智慧。
苏锦鸾走到巨大的舆图前，指尖划过烈王联军进攻的路线，眼神锐利如刀：“其一，立刻矢口否认，措辞需强硬，斥其为一派胡言，是烈王为掩盖其叛乱行径而编造的卑劣污蔑。同时，发动我们所有的力量，迅速寻找对方所谓‘证据’中的破绽与逻辑不通之处，公之于众，扰乱天下视听，哪怕不能完全取信于人，也要制造争议，拖延时间。”
“其二，稳定内部，刻不容缓。立刻着手清洗那些首鼠两端、与西境暗通款曲的墙头草，手段要快、要狠，以此震慑宵小。务必确保京城及周边核心防御圈固若金汤，绝不能自乱阵脚。”
“其三，也是最关键、最能从根本上扭转局面的一步——”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京城的位置上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速度！我们必须抢在烈王联军形成更大气候、其舆论彻底发酵之前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，完成登基大典！”
她转过身，目光熠熠地看向萧珣，分析着其中的关键：“只要殿下您正式即位，祭告天地宗庙，接受百官朝拜，昭告天下，那么，您便是名正言顺、法统传承的大周天子！是这万里江山的合法主宰！届时，烈王所谓的‘清理余孽’便成了攻打朝廷、反抗君父的逆臣贼子！他所占据的‘正统’旗号，将不攻自破，其联盟内部也必然因此产生裂痕！时间，现在站在我们这边，大义的名分，更会随着您的登基，迅速回到我们手中！”
萧珣眼中精光爆射，豁然开朗！不错，唯有尽快完成权力的最终合法化，才能从根本上瓦解烈王这致命的政 治攻势！这是釜底抽薪之策！
“传令下去！”萧珣斩钉截铁地下令，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，“所有典礼事宜加紧筹备，三日后，于太庙祭祖，正午时分，举行登基大典！”
“同时，各军严密布防，京城进入最高戒严状态，准备迎战萧烈叛军！”
京城的空气，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再次绷紧，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。新帝的登基大典与旧敌的卷土重来，几乎在同一时间迫近，将这座古老的帝都推向了命运抉择的悬崖边缘。
萧珣与苏锦鸾都无比清楚，这将是最为凶险的一关。他们不仅要应对烈王联军强大的军事威胁，更要打赢这场关乎“正统”与“人心”的无形战争，后者甚至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为关键，也更为艰难。
苏锦鸾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，芳华阁的暗线全力监控内部异动、刺探联军情报；万卷营的门生故吏奔走造势，稳定士林舆论；北境的旧部则摩拳擦掌，准备与西境铁骑再做一场硬碰硬的较量。
而萧珣，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登基仪式的间隙，内心深处也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——他那被揭开的身世。这个秘密的暴露，对他而言，或许也是一种扭曲的解脱。但如何面对天下人的目光？如何将这“前朝遗孤”的身份，从致命的弱点，转化为某种……或许能吸引前朝遗民支持、甚至赋予新政权某种不同于以往“合法性”的独特资源？这需要极高超的政 治智慧与手腕，绝非一朝一夕之功。眼下，他必须先渡过这场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。
探马流星般来报：烈王联军先锋，已过潼关，兵锋直指京城，距离不过数日路程！
而萧珣的登基大典，已在太庙前准备就绪，祭天所用的青铜巨鼎已然就位。
最终的对决，不再仅仅是权力的争夺，更是两个“正统”的激烈对撞，是王朝命运走向何方的一次终极审判。
山雨欲来风满楼，这承载了无数阴谋、鲜血与野心的帝都，在短暂的平静之后，即将迎来决定其最终命运的、最为惨烈也最为辉煌的终极之战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