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往临沧的旅途,是不断深入西南腹地的过程。飞机降落在临沧机场,湿热的气息裹挟着泥土和茂盛植被的味道扑面而来。换乘汽车,在蜿蜒的山路上盘旋,窗外的景色是连绵的、翠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山峦,云雾缭绕在山腰,随处可见高大的芭蕉树和茂密的竹林。翁丁佤寨,这个曾经被誉为“中国最后一个原始部落”的村寨,在经历火灾重建后,依然努力保留着它的文化脉络。
重建后的寨子,茅草屋顶的干栏式建筑依旧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,但少了些岁月的沉淀感,多了些规整。空气中弥漫着燃烧柴火的烟味、潮湿的泥土味,以及一种独特的、类似草木和香料混合的野性气息。佤族妇女穿着传统的黑色短衣和简裙,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。
顾笙住在一户佤族人家开办的家庭客栈里。晚餐时分,主人家热情地邀请她品尝佤族待客的最高礼节——“鸡肉烂饭”。烹饪过程就在火塘边进行。一口黑色的大铁锅架在柴火上,整只土鸡切块,与淘洗好的大米、切碎的姜末、辣椒段,以及几种顾笙叫不出名字的、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本地香料(类似香茅草、山奈等)一起投入锅中,加入清水,用柴火慢慢熬煮。
没有复杂的调味,只有盐巴。火苗舔着锅底,锅内渐渐沸腾,米香、肉香和那几种野生香料的复合气息在火塘边弥漫开来,带着一种原始的、粗犷的诱惑。煮到米粒开花、汤汁收干、鸡肉软烂脱骨,整个锅里的内容物已经烂熟地融合在一起,色泽黄澄澄的,粘稠浓郁。
主人用一个大木勺将“鸡肉烂饭”盛入一个宽大的木盆里,直接放在铺着芭蕉叶的矮桌上。没有碗筷,主人示意大家可以用手抓着吃。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。顾笙学着主人的样子,洗净手,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起一小团烫呼呼、粘稠稠的饭肉混合物。
送入口中,口感极其独特!米饭已经完全烂软,与鸡肉的纤维、香料的颗粒融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糊状中带着丰富质感的口感。味道浓郁而直接:土鸡的鲜香、米粒的甜糯、姜的辛、辣椒的辣,以及那几种野生香料带来的、类似柠檬草又带着泥土芬芳的奇异香气,所有这些味道简单粗暴地组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山野本味。咸味不重,更凸显食材本身的味道。用手抓着吃,更增添了一种回归原始的酣畅感。
这碗(或者说这盆)鸡肉烂饭,吃的是一种氛围,一种仪式感,一种与这片土地最直接的联系。胃里被这热乎乎、粘稠稠、味道强烈的食物填满,升起一种质朴而强健的饱足感,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山野的力量。火塘的光映照着佤族主人质朴的脸庞,窗外是热带雨林的深邃夜色。这顿晚餐,为火辣与酸鲜交织的西南寻味上卷,画上了一个充满野性力量的句号。
(卷玖 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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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拾:滇藏秘境·高原至味 (西南寻味·下)
第一章 大理洱源西湖畔
从临沧的湿热雨林北上,再次回到高原,大理的气息是熟悉而又新鲜的。苍山洱海的格局依旧开阔,但顾笙此次的目的地是洱源县的西湖湿地。与繁华的大理古城不同,西湖更显宁静原始,水网纵横,村落散布,鸥鹭翔集,一派田园风光。
然而,吸引顾笙前来此地的,却是一道极具挑战性的白族传统美食——“生皮”。她通过客栈老板联系,找到了一位以制作正宗生皮闻名的白族人家。主人强调,要吃生皮,必须选用当天宰杀的健康土猪,尤其是后腿和里脊部位,对卫生和新鲜度要求极高。
制作过程就在院子中进行。杀好的猪并不用开水烫毛,而是用稻草或松毛点燃,反复燎烤猪皮,直到皮子被烤得金黄焦脆,皮下的肉则达到三四分熟的状态。这个过程既能去除猪毛,又能为猪皮带来特殊的焦香。空气中弥漫着稻草燃烧的烟气和猪肉皮被炙烤的焦香。
烤好的部位被精心片成薄片,真正的“生皮”其实是那层烤得金黄脆嫩的皮和紧贴着皮的那一层半熟不熟的肉,肉质还带着鲜嫩的粉红色。片好的生皮被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,旁边是一碗秘制的“梅子醋”蘸水,里面浸泡着炖梅、野花椒、辣椒、姜蒜、香菜等众多调料,酸香扑鼻,气息复杂。
顾笙看着那盘粉白相间、带着焦黄皮子的生皮,心里不免有些打鼓。这无疑是对食材新鲜度和食客胆量的双重考验。她夹起一片,皮的部分看起来焦脆,肉的部分则鲜嫩欲滴,在蘸水里充分浸染,然后鼓起勇气送入口中。
口感极其奇妙!牙齿首先感受到的是猪皮的焦香脆嫩,咔嚓作响,随后是那半生肉片的极致鲜嫩和弹性,几乎有种在口中跳动的错觉。紧接着,蘸水的味道如同交响乐般爆发:梅子醋的酸爽清新率先打开味蕾,野花椒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麻,辣椒提供热力,姜蒜香菜则贡献了辛香和芬芳。所有这些强烈的味道,完美地平衡了猪肉本身可能存在的油脂感和生腥气,只剩下鲜、甜、脆、嫩、酸、辣、麻、香各种感觉在口中交织碰撞,层次丰富到令人惊叹。这确实是勇士的吃法,充满了白族先民豪迈不羁的生命力。
胃里接纳了这生猛的食物,并未感到不适,反而有一种被极致新鲜和强烈风味洗礼后的通透感。这生皮的滋味,与洱源西湖湿地的清澈灵动、与苍山洱海的开阔壮丽,形成了一种刚与柔的对比与统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