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永王朝的权力中枢,金銮殿,今日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乌云。
高悬的九龙藻井之下,上百根盘龙金柱沉默地矗立,柱身上雕刻的龙眼在幽暗的光线中,仿佛正冷冷地俯瞰着殿中的一切。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,倒映着文武百官们肃立的身影,那些身影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渺小而僵硬,仿佛一群被无形枷锁束缚的木偶。
空气中没有一丝风,只有沉重的寂静。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,它像一张无形的巨网,笼罩着每一个人,让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龙椅之上,年迈的永熙帝端坐着。他身着一袭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龙袍,头戴十二旒冠冕,珠玉垂帘,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。然而,那从帘幕缝隙中透出的眼神,却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焦躁与阴郁。他本该是这天下的主宰,此刻却更像一头被困在华丽囚笼中的幼狮,烦躁而不安。
他的手指,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玉石雕刻,那光滑的触感非但没能让他平静,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烦躁。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半个时辰,而等待的消息,却如石沉大海,杳无音信。更让他无法忍受的,边关的消息一如既往地杳无音信,而她派出去的纳兰嫣然也音讯全无!
“砰!”
一声巨响,猛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永熙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,那巨大的声响让殿前侍卫的心都跟着一颤。他掀开面前的珠帘,一张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庞暴露在众人面前。
“兵部尚书李纲!”他的声音尖锐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,“你派去驿站的人呢?为何至今杳无音信!”
阶下,身着二品尚书官服的李纲应声浑身一颤,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。此刻,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正不断滚落,浸湿了花白的鬓角。他不敢抬头,只能将身体伏得更低,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。
“臣……臣……”他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派出的张奎这些天来,他也一直盼着张奎回来,或者传来消息,可是,张奎自从出宫以后,人就像消失了一样。让他如何回禀?
看着李纲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,无言以对,永熙帝的怒火并未因此平息,反而烧得更旺。他的目光扫过百官,厉声说道:“都是废物,朕要你们何用?”
整个大殿,死一般的寂静。百官们垂着头,连呼吸都极力放轻,生怕这皇帝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。
就在这压抑到极点的时刻,一个沉稳的脚步声,不疾不徐地响起。
“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”
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百官们下意识地侧目,只见丞相宇文护,正从队列中缓缓走出。
他身形高大如山,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丞相常服,袍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,行走间,云纹仿佛在缓缓流动。他的面容古井无波,沉静如水,与永熙帝的暴怒、李纲的惶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他手中,托着两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,那火漆的印记已经有些残破,信纸的边缘也带着磨损和污渍,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旅途。
他走到大殿中央,对着龙椅,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:“陛下,息雷霆之怒。臣……或许知道其中缘由。”
永熙帝的目光猛地聚焦在他身上,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:“说!”
宇文护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缓缓直起身,将手中的信件高高举起,展示给满朝文武。他的声音,沉稳而富有磁性,在大殿中清晰地回响。
“此信,乃昂谷关副将刘龙,派亲兵拼死送出。护送亲兵一路遭人追杀,这是最后一个亲兵,临死前,遇到巡城士兵,才将这封信交到了臣的手中。”
他刻意停顿了一下,让“拼死送出”这几个字,在所有人的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。然后,他才缓缓地、小心翼翼地撕开那残破的火漆,展开了信纸。
大殿之内,落针可闻。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那两封薄薄的信纸上。
宇文护的目光扫过信纸,脸上浮现出一种沉痛、悲愤、又带着一丝惊恐的复杂表情。他抬起头,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语调,向皇帝和满朝文武,开始“揭示”那个惊天动地的阴谋。
“陛下!诸位同僚!这两封信,字字泣血,句句惊心啊!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仿佛被信中的内容所震撼,“刘龙将军在信中泣血禀报,昂谷关守将姚瑞,早已心怀异志,狼子野心!”
“什么?!”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。
宇文护的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惊雷炸响:“他为了私售军粮和北境独有的磁矿,竟敢杀害我朝传递军情的驿卒!他切断与朝廷的一切联系,就是为了将昂谷关,变成他的一言堂!他囤积居奇,以养私兵,招兵买马,图谋不轨!”
他一边说,一边在殿中踱步,用手比划着,仿佛亲眼所见那幅罪恶的画卷。
文武百官都看着他,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“他为何要这么做?因为他要投敌!他要将我大永王朝的北边屏障,拱手送给北荻人!他只等着粮食和磁矿销售够了,聚敛了足够的财富,便要献关投敌,割据一方,自立为王!”
这番话,如同一道道惊雷,在金銮殿上空连环炸响。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敲在永熙帝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上。
“陛下,请看,这便是姚瑞与北荻勾结的往来书信,被刘龙副将冒死截获!”
宇文护的声音沉稳而有力,他躬着身,将手中那封伪造的书信高高举起。一名小太监连忙碎步上前,小心翼翼地接过信,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,躬身快步送到龙椅之前。
永熙帝的呼吸一滞,他一把夺过信纸。仔细地看着姚瑞的书信,还有那张质地特殊的北荻的羊皮纸回信,竟看起来天衣无缝。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几行字上:
“云、朔二州之地,当划归姚将军自治,世袭罔替。”
“世袭罔替!”永熙帝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他仿佛能看到姚瑞穿着北荻的皮袍,对他露出轻蔑的笑容。那几个字,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,烫在他的皇权之上。
“啪!”
“叛国……投敌……”永熙帝喃喃自语,他的脸色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青,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。
本就因纳兰嫣然的失踪而心烦意乱的他,此刻听到“叛国”二字,那根名为理智的弦,彻底崩断了。他想到的不是去核实真伪,而是自己的皇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!一个边关将领,竟敢背叛他!
“反了!真是反了!”永熙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,气得浑身发抖,他指着殿外,仿佛姚瑞就在那里,“姚瑞!朕待他不薄,将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提拔到镇远将军,他竟敢背叛朕!”
宇文护看着皇帝彻底被激怒,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、冰冷的笑意。他知道,鱼儿,已经上钩了。
他适时地再补上一刀,声音充满了“忧国忧民”的沉痛:“陛下,姚瑞手握三万精锐,若不早做决断,待他羽翼丰满,与北荻里应外合,届时我大永江山危矣!臣恳请陛下,立刻下旨,派遣钦差,率领大军,将姚瑞缉拿归案,彻查此事!以安天下人心!”
宇文护心中清楚,如果姚瑞真的有叛国投敌之心,这三千禁军,根本无法应对。这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豪赌,赌注,就是姚瑞的“忠”。他要的不是一场军事胜利,而是一个让姚瑞无法反抗的“罪名”,一个能将这位忠臣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陷阱。
“准奏!”
永熙帝几乎是吼出了这两个字,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,理智早已被怒火吞噬。
“就派御史大夫张承为钦差,率禁军三千,即刻出发!给朕把姚瑞锁拿进京!朕要亲自审问他,朕要问他,为何要背叛朕!”
宇文护缓缓直起身,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愤与决然。他再次躬身,声音洪亮地应道:
“臣,遵旨。”
当他直起腰,转身面对百官时,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,一抹冷酷的、计谋得逞的笑意,如昙花一现,瞬间隐去。
一场针对姚瑞的、以“正义”为名的风暴,就在这金銮殿上,由一个愤怒的皇帝和一个阴森的丞相,联手掀起了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