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苏先生归来
北境的风格外凛冽，卷着砂砾抽打在营帐上，呜呜作响。靖安郡王大营内，气氛凝重如铁。皇帝病危的消息已然传开，京城乱象初显，三王逼宫，烈王入京，各方势力犬牙交错。而北境这边，萧珣虽已暗中调兵遣将，陈兵边境，以“清君侧、靖国难”为名伺机而动，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，仍有几位手握兵权的老将对他这个“郡王”能否在如此乱局中胜出心存疑虑，暗流涌动。
中军大帐内，萧珣一身玄色常服，立于巨大的舆图前，眉头微锁。他收到了苏婉鸾启动“归巢”的回应，知她正在北上，但具体行程与抵达时间却未明言。京城局势瞬息万变，他需要她，不仅仅是需要她的智谋，更需要她带来的那种能稳定人心的力量，尤其是对万卷营旧部和那些因她“死讯”而士气受挫的势力而言。
“报——！”一名亲卫疾步入帐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，“禀王爷，营外有一人求见，自称……自称“苏先生”说有破局之计献上……
“苏先生？”帐内几位将领面面相觑。唯有萧珣，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，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那个他以为永沉江底的名字，那个在他心口烙下印痕又强行冰封的身影，竟如此突兀地，以这样一种方式，再次撞入他的世界。他霍然转身，胸膛下心脏狂跳如擂鼓，几乎要撞碎肋骨，声音却凭借强大的意志力，压得异常平稳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：“请进来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帐门。
帘幕掀开，逆光中，那道清瘦熟悉的身影踏入帐内。青衫，旧履，寻常男子的装扮，易容后平淡无奇的面容。然而，那双抬起的眼睛——清澈，沉静，深处藏着唯有他能读懂的了然与锐利——像一道闪电，瞬间劈开了他所有伪装的平静。
是她。真的是她。
苏婉鸾（阮娘）走到帐中，从容一揖，声音清越：“山野之人，苏某，见过王爷，诸位将军。”
帐内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，是几位旧部认出了这刻入骨髓的气度风骨。
萧珣定定地看着她，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身影镌刻进眼底。千般思绪、万种情绪在胸中翻涌奔腾——断魂渡雪夜的拉钩，听闻死讯时彻骨的寒意，无数个深夜对着空寂处的筹谋与……思念。这些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，最终却化作他眼底深处一抹剧烈翻涌后又强行归复的幽潭。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，才勉强维持住声线的平稳，带着一丝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、近乎残忍的克制与试探：“苏先生？本王似乎从未听过先生名号。”
他在确认，确认她的意愿，确认她此刻只想是“苏先生”。
苏婉鸾迎上他的目光，看懂了他眼中那惊涛骇浪下的克制与探寻。她唇角微弯，那抹极淡的笑，是对他这份克意的回应与安抚：“名号不过虚妄。王爷只需知道，在下曾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……”她刻意顿了顿，目光交汇间，是唯有彼此明了的千言万语，“……于北境山川地势、各方势力纠葛，略知一二。”
随即，她不再看他，转身走向舆图，开始条分缕析地阐述破局之策，声音冷静，逻辑缜密，仿佛真是初次献计的谋士。
然而，萧珣的目光始终未曾真正离开她。他听着她熟悉的声音说着陌生的谋划，看着她以另一种身份散发着他早已熟知的光彩。在她说到“凡瞻前顾后、首鼠两端者，当以雷霆手段震慑之”时，他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和激赏。这才是她，无论以何种面目出现，骨子里的果决从未改变。
待她话音落下，帐内一片寂静，所有人都被这“苏先生”的见识与气魄所慑。
萧珣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所有翻腾的私情。他上前一步，不再是郡王对谋士的姿态，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、对等的，甚至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与托付，对着苏婉鸾，抱拳，深深一礼。
“先生一席话，令珣茅塞顿开！”他的声音沉凝而有力，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真切的热度，“值此危难之际，得先生……归来，实乃天助我也！珣，恳请先生留下，助我平定乱局，廓清寰宇！”
这一礼，远超礼贤下士的范畴。这一声“归来”，道尽了无数未言之语。这一句“恳请”，包含了他全部的信任与期待。
苏婉鸾（阮娘）坦然受了他这一礼，清晰地接收到了他所有未宣之于口的情感。她微微颔首，声音虽轻，却重若千钧：“固所愿也，不敢请耳。”
目光再次交汇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过往的救命之恩，短暂的婚约，雪夜的约定，江水的阻隔……所有的一切，在这一刻，都化作了并肩而立的默契与前行的力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