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侯府倾覆
京城的风向,随着太子萧元晟的归位,变得愈发诡谲。昔日门庭若市的永宁侯府,在经历了苏婉鸾的“死亡”和与靖安郡王联姻的彻底破灭后,早已是门可罗雀,一派萧索。
永宁侯苏承宗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。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,被那个不孝女(苏婉),被那个眼高于顶的长公主,甚至被这日渐冷落的世道。太子归京,声势正隆,他仿佛又看到了重振侯府、更上一层楼的希望。他必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!
几番辗转,耗费重金,苏承宗终于通过昔日旧部,搭上了太子身边一位新近得势的“红人”——沈知涯。不过是个逃犯。
在太子府一间僻静的客室,苏承宗见到了这位据说“智计百出、深得殿下信重”的沈先生。对方一身素雅青衫,面容温和,眼神却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深邃,让苏承宗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压力,但攀附太子的渴望压倒了一切。
“沈先生,久仰大名!下官永宁侯苏承宗,特来拜会。”苏承宗堆起笑容,姿态放得极低。
沈知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亲自为他斟茶:“侯爷客气了。侯爷乃国之勋贵,能得侯爷青睐,是沈某的荣幸。”他语气平和,却绝口不提苏婉鸾,仿佛那人从未存在过。
苏承宗心中稍定,连忙表明心迹,痛陈自己对太子的仰慕与对靖安郡王萧珣“嚣张跋扈”的不满,最后暗示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,只求殿下能提携一二。
沈知涯静静听着,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。这位永宁侯,真是蠢得可怜,又贪得可厌。不过,正合他用。
“侯爷赤诚,殿下已知。”沈知涯缓缓开口,“眼下,确有一事,或需侯爷这等忠贞之士相助。”
苏承宗眼睛一亮:“先生请讲!下官万死不辞!”
“殿下欲整顿户部积弊,奈何某些人盘根错节,需一有力之人,率先举发,以做表率。”沈知涯压低了声音,“我这里有份名单,以及一些……‘往来账目’的线索。侯爷若能以勋贵之身,上达天听,必能引起陛下重视,为殿下打开局面。此事若成,侯爷便是殿下登基后的头号功臣,届时,何愁侯府不能百尺竿头?”
苏承宗被“头号功臣”四个字砸得头晕目眩,几乎能看到侯府在他手中重现辉煌,甚至封公晋爵的景象!他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,哪里还去细想这其中风险,当即拍着胸脯保证:“请殿下和先生放心!此事包在下官身上!”
他却没有看到,沈知涯在他低头表忠心时,眼中那抹冰冷的、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神。
数日后,永宁侯苏承宗一份洋洋洒洒、罗列了数位户部官员(多为太子政敌或中立派)贪墨罪证的奏折,被递到了御前。证据看似确凿,言辞激烈,瞬间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。
皇帝萧睿看着这份奏折,又瞥了一眼垂首站在下首、面色平静的太子,心中冷笑。这等粗糙的构陷,也敢拿到他面前?看来他这个儿子,是迫不及待地想清洗朝堂了。
果然,被弹劾的官员及其背后势力迅速反击。调查之下,竟发现永宁侯苏承宗才是真正的巨蠹!他不仅贪墨数额巨大,更被查出与之前“河西王谋害苏副使”一案有间接牵连(沈知涯巧妙布置的线索),甚至家中私藏违禁器物,有“不臣之心”!
一桩桩,一件件,“铁证”如山,被迅速呈报御前。
太子在朝堂上表现得痛心疾首,直言自己被永宁侯“忠厚”表象所蒙蔽,对其罪行一无所知,恳请父皇严惩,以正朝纲。
苏承宗在狱中才如梦初醒,疯狂叫嚷着是受太子指使,要见沈先生对质。然而,无人理会一个“罪证确凿”的阶下囚的疯话。沈知涯更是从未与他有过任何明面上的直接往来。
皇帝的旨意很快下达:永宁侯苏承宗,贪墨军饷,构陷朝臣,私藏禁物,心怀异志,罪证确凿,着革去爵位,抄没家产,府中男丁流放三千里,女眷没入教坊司。永宁侯府,顷刻覆灭。
抄家的官兵如狼似虎地冲入侯府,昔日繁华被践踏殆尽,哭喊声、呵斥声、砸碎器物的声音响成一片。苏承宗那位嫡妻,曾经风光无限的侯夫人,在被拖出府门时,鬓发散乱,状若疯癫,口中兀自咒骂着苏婉是“丧门星”,却不知真正的催命符,是她和她的侯爷自己亲手招来的。
曾经显赫一时的永宁侯府,就此成为历史。而太子,则通过舍弃苏承宗这颗愚蠢的棋子,不仅撇清了自己,还顺势打击了几个政敌,在皇帝面前再次塑造了“大义灭亲”的形象,地位反而更加稳固。
远在江南栖水镇的苏婉鸾,是在事情过去半月后,才从柳如意传递来的密信中得知了侯府覆灭的详细经过。
她坐在临水的窗前,看着外面潺潺的流水,沉默了许久。
对于那个所谓的“父亲”,她早已恨之入骨。他的结局,是利令智昏、自寻死路。对于侯府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,她也生不出太多怜悯。只是,一座曾经承载了她幼年无数压抑记忆的府邸,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彻底消失,终究在她心中激起了一丝复杂的涟漪。
但很快,那丝涟漪便平复了。
她轻轻折起信纸,就着桌上的烛火点燃,看着它化为灰烬,落入水盂。
“旧时樊笼,今日尽毁。”她低声自语,语气平静无波,“也好。”
从此,她与京城,与过去,最后的、也是最不堪的一丝联系,也彻底斩断了。
江南的细雨依旧温柔,她的新生活,容不下这些过往的尘埃。
是夜,万籁俱寂,只有江南的细雨敲打瓦檐,声音细碎而安宁。
苏婉鸾(现)临睡前,取出那面随身携带的铜镜。镜面上,原本纵横交错的裂痕,如今竟只剩下最后一道——那最为深邃、几乎将镜面一分为二的第九道裂痕。
月光如水,流淌在镜面上。当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那第九道裂痕时,镜中她的影像忽然泛起涟漪,一个极其微弱、却带着清晰释然与欣慰的声音,直接在她心湖中响起:
“真好。”
是苏婉。那个自她重生之初,便因满腔不甘与执念而残存于镜中的原主魂魄。她的声音不再充满怨怼与恐惧,而是像卸下了千斤重担,轻柔得如同叹息。
“我看见……娘亲她,在笑。” 镜中的声音带着一丝恍惚的喜悦,“她穿着布衣,在浇花……没有人在责骂她,没有……” 那是她身为人女,对母亲最深切的牵挂,也是她自己在侯府深闺中,从未敢奢求的平凡温暖。
“侯府……倒了。” 声音里没有恨,只有彻底的解脱,“那座吃人的牢笼,终于……灰飞烟灭了。”
苏婉鸾(现)静静地听着,她能感受到那道残魂最后的情感波动,那不是复仇的快意,而是挣脱枷锁般的轻盈。
“我做不到的……你做到了。” 苏婉的声音带着无比的信任和一丝羡慕,“你走了……我永远不敢走的路。你拿到了……我最想要的……自由。”
她的执念,从来不仅仅是复仇,更是对母亲平安喜乐的牵挂,是对那座禁锢她、吞噬她灵魂的侯府的憎恶,最终,是对“自由”本身最深切的渴望。她因这执念而滞留,也因看到执念被现女主以更决绝、更精彩的方式实现,而终于可以放下。
“现在,我把我的‘路’,也交给你。” 镜中的声音越来越轻,仿佛逐渐融于月色,“替我……好好活。”
最后一个字音落下,苏婉鸾(现)清晰地看到,镜面上那最后一道狰狞的裂痕,如同被温柔的月光抚平,从两端开始,光芒缓缓内敛、消散,最终彻底弥合,不留一丝痕迹。
镜面,光滑如新。
那股一直萦绕在镜中、属于另一个灵魂的微弱联系,也随之彻底断绝,消散于无形。
她走了。真正的苏婉,带着了无遗憾的平静,去往了她应去的归处。
苏婉鸾(现)握着仿佛焕然一新的铜镜,久久凝视着镜中自己清晰的倒影。心中涌起的,并非悲伤,而是一种庄严的承诺感。原主苏婉,将她未能拥有的生命,未能走过的路,未能获得的自由,全都托付给了她。
她不仅是为自己而活,也为那个早逝的、渴望自由的灵魂,活出双倍的精彩。
从今往后,她就是苏婉鸾,也只是苏婉鸾。前尘执念已消,她将带着这份托付,真正随心而活。
江南的雨,依旧温柔地下着,仿佛在为一个灵魂送行,也为另一个灵魂的新生,奏响安宁的序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