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 江南烟雨暖
南下的路途比预想中更为顺利。或许是因为“苏婉鸾已死”的消息彻底麻痹了潜在的追踪者，也或许是柳如意等人提前安排的路线足够隐蔽，一路行来，只有渐渐温暖的天气和越来越密集的河道，提醒着苏婉鸾，她正远离北境的肃杀，深入温柔的江南腹地。
十日后，乌篷船悄然驶入一座名为“栖水”的江南小镇。镇子不大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，白墙黛瓦，小桥流水，橹声欸乃，处处透着宁静安逸。船在一处僻静的石阶码头靠岸，早有接应的人等在那里，引着苏婉鸾穿过几条幽深的巷弄，来到一座临水的小院前。
院门轻掩，推开门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小天井，几株晚开的山茶点缀着绿意。而天井中，正背对着她，小心翼翼给一盆兰草浇水的那个熟悉又略显单薄的背影，让苏婉鸾瞬间定在了原地，鼻尖猛地一酸。
那是……她的母亲，林姨娘。
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，那背影微微一僵，缓缓转过身来。依旧是那张温婉秀丽的脸，但眉宇间常年笼罩的愁苦与卑微似乎被江南的水汽洗去了不少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、初获自由的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。她身上穿着寻常江南妇人的细布衣裙，虽不华贵，却干净整洁，再无半分侯府妾室的拘谨。
“娘……”苏婉鸾喉头哽咽，轻轻唤了一声，卸下了所有在外的冷静与谋算，快步上前。
林姨娘看到易容后面容普通、身着布衣的女儿，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眼眶迅速红了，手中的小水瓢“哐当”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。她颤抖着伸出手，想要碰触女儿的脸，又有些不敢置信：“婉……婉儿？是我的婉儿吗？”
“是我，娘，我来了。”苏婉鸾握住母亲冰凉的手，贴在自己脸上，声音带着安抚的力度，“没事了，我们都没事了。”
这时，一个穿着杏子黄衣裙、梳着双丫髻的丫头像只小麻雀一样从屋里蹦出来，看到苏婉鸾，眼睛瞬间亮得惊人，正是阿蛮。她激动得差点叫出声，又赶紧捂住嘴，压低声音雀跃道：“姑娘！您可算到了！我和夫人天天算着日子呢！”
苏婉鸾看着阿蛮，眼中也带了暖意。这丫头是她当初离开京城前，特意安排去接应母亲的，忠心又机灵。“路上可还顺利？”
“顺利顺利！”阿蛮忙不迭点头，小嘴叭叭地开始汇报，“拿着姑娘给的路引和那份盖了玉玺的特旨文书，一路上关卡都没为难我们！就是刚开始的时候，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好像在打听，不过被我们按姑娘教的法子甩掉啦！到了这栖水镇，柳姐姐安排的人接上我们，就住进了这院子。”她说着，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，小心翼翼地打开，里面正是那份至关重要的文书——皇帝亲允，为林氏开女户、除奴籍的凭证。
“姨娘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良民了！”阿蛮与有荣焉地说道。
林姨娘看着那文书，眼中泪光更甚，却是带着笑的。她反握住女儿的手，力道有些紧：“婉儿，娘……娘现在是个自由身了，再也不是谁的奴婢了……这、这都是你……”她语无伦次，激动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。脱离了侯府那个牢笼，除去了贱籍的枷锁，对她而言，简直是重生。
苏婉鸾扶着母亲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，柔声道：“娘，这是您应得的。从前让您受苦了，往后，我们母女好好过日子。”她环顾这方小巧精致的院落，虽然简单，却充满了安宁的气息，“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。”
阿蛮麻利地端来热茶和几样江南特色的点心，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些日子的见闻，哪家的豆腐好吃，哪处的景致漂亮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好奇与热情。
看着母亲渐渐放松下来的神情，听着阿蛮活泼的声音，苏婉鸾的心也一点点落到了实处。北境的腥风血雨，京城的尔虞我诈，仿佛都成了上辈子的事。她成功地把自己“埋葬”在了过去，也把母亲从过去的泥淖中拉了出来，安置在这片宁静的江南烟雨里。
“娘，阿蛮，”她端起茶杯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易容后平淡的眉眼，却遮不住眼底的明亮，“从今往后，没有侯府庶女苏婉鸾，也没有林姨娘。只有林夫人，和她的女儿，阮娘。”
林姨娘怔了怔，随即明白了女儿的深意，她重重地点了点头，擦去眼角的泪，露出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：“好，都好。阮娘……这名字好听。”
阿蛮也用力点头：“嗯！夫人，阮娘小姐！”
窗外，细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，淅淅沥沥，敲打着瓦檐，浸润着青石板。江南的雨，温柔而绵长，仿佛能洗去所有过往的尘埃与伤痛。
苏婉鸾知道，她的新生活，就在这片烟雨朦胧中，正式开始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