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二十章 苏锦鸾入军中,女军师亮相】
北境的腊月,是天公抖落的严酷。鹅毛大雪接连下了三日,未有片刻停歇,将苍茫天地彻底染成一片混沌的银白。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刮刀,呼啸着掠过旷野,卷起地面积雪,形成一阵阵迷眼的雪雾。
寅时刚过,天色依旧墨黑,唯有中军大帐所在之处,亮着通明的灯火,如同这片冰雪荒原上唯一的孤岛。帐外,三千轻骑已列队完毕,铁甲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,将士们默然肃立,呼出的白气瞬间便在眉睫、须发上凝成白霜,又被寒风刮走。唯有帐内炭盆燃烧时发出的“噼啪”声,以及战马偶尔不安的响鼻,打破这死寂般的严寒。
“报——”
一名传令兵顶着风雪,疾步奔至帐前,声音带着被寒风割裂的嘶哑:“启禀将军,行军副使——苏先生到了!”
帐帘被猛地掀开,一股凛冽如刀的寒风瞬间灌入,吹得帐内烛火一阵剧烈摇曳,也将所有人本就紧绷的神经,又勒紧了几分。
众将领齐刷刷回头,目光投向帐外风雪中。
只见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,正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,一步步稳健地行来。来人一身青布短袍,外罩一件看似普通、实则内里絮着厚厚绒皮的玄色狐裘,头戴同色儒巾,将乌发束得一丝不苟。他身形纤瘦,面容在风雪中看不真切,唯有一双眸子,亮得惊人,步伐不快,却带着一种与这文弱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稳与力度,仿佛风雪不能阻其分毫。
正是奉皇命前来,身份特殊的新任北境行军副使——人称“苏先生”的苏锦鸾。
未等她完全走入帐内,站在左侧首位的副将李猛,一个满脸虬髯、身材魁梧的汉子,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,声音虽低,却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刺耳:“哼,朝廷是没人了?派个娘们儿似的书生来升帐点兵?”
他话音未落,苏锦鸾已径直穿过两侧将领,行至帅案之前。她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那声讥讽,抬手,向端坐主位、面容沉毅的主将萧珣(或此处可替换为北境主将姓名)利落一拱,动作干净,不带丝毫文人的迂腐气。清亮的嗓音响起,不高,却奇异地压过了帐外呼啸的风声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
“在下苏锦鸾,奉陛下谕旨,任北境行军副使,兼领军谋参赞之职。今日初到,见过将军,见过诸位同袍。”
帐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。炭火的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。几乎所有将领的目光都带着审视、怀疑,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轻蔑,聚焦在这个“不合时宜”的年轻副使身上。
苏锦鸾却恍若未觉。她缓缓抬眸,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每一张或粗犷、或阴沉、或带着玩味笑意的面孔。她的眼神清澈,却似有一种无形的压力,凡是被她目光触及的将领,竟都不自觉地微微挺直了原本有些松懈的腰背。
短暂的沉寂后,苏锦鸾再次开口,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与自辩,直接切入主题。她伸出三根手指,随即从帅案上的令箭壶中抽出三支令箭,手腕一抖,“啪”地一声,清脆地将它们并排拍在铺着地图的案面上。
“北境苦寒,人困马乏,不能再行瞎折腾、硬拼命的旧例。”她声音朗朗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从今日起,北境大营,需即刻实行‘寒地三策’——”
“第一策,裁汰老弱,转屯固本!”她拿起第一支令箭,“凡军中士卒,年过四十五,或身上旧伤未愈,影响行军作战者,一律转调后方屯田!并非弃之不顾,而是发足粮饷,使其耕种自给,亦能为大军提供后备粮草。腾出名额与粮饷,以养精锐!”
此话一出,帐内微微骚动。有老成持重的将领皱眉,觉得此法虽好,但未免不近人情。
苏锦鸾不等议论起来,拿起第二支令箭:“第二策,操练新军,雪中砺刃!”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面露不屑的年轻将领,“每日寅时正刻起床,于雪地之中,负甲械、粮袋,疾行十里!不仅要练耐力,更要练雪地环境下的弓弩射击、小队协同阵法!我要的,是一支能在任何天气下,都能如臂使指的精兵!”
“第三策,”她拿起最后一支令箭,声音刻意放缓,却带着更重的分量,“设立女医营,专司救护,减少非战折损!”
这一下,如同冷水滴入滚油,帐内瞬间炸开了锅!
“什么?女人进军营?还要管伤兵?这……这成何体统!”
“就是!伤兵营里都是大老爷们,让女人进来,不是添乱吗?!”
“简直是胡闹!”副将李猛更是直接嚷了出来,满脸的匪夷所思。
苏锦鸾猛地抬手,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。她没有提高声量,但那股骤然冷冽下来的气势,竟让喧哗声为之一滞。
“添乱?”她重复着这两个字,声音冰寒,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李猛等人,“诸位将军可知,北境边军,每年因严寒冻死、因轻伤不得及时救治而拖至死亡的弟兄,有多少吗?”她不等回答,自问自答,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,“不下两千人!这其中,至少有一半,是因为伤后无人悉心照料,活活冻死、痛死、感染而死!”
她向前踏出一步,逼视着刚才叫嚷最凶的几人:“设立女医营,征召军中士卒家眷、边地熟知草药、胆大心细的民女,经过统一训导,专司照顾伤患,清理创口,煎煮汤药,防范冻疮。若能因此多救回一成伤兵的性命,那就是两百条活生生的人命!是两百个能重新拿起刀枪,保卫疆土的战士!”
她的声音在帐内回荡,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:“是谁告诉你们,只有冲锋陷阵才算报国?是谁告诉你们,挽救同袍性命,是‘添乱’?!”
她目光最终定格在李猛脸上,一字一顿地问道:“李将军,你,站出来告诉我,是这两千条性命重要,还是你脑子里那点所谓的‘体统’重要?”
李猛张了张嘴,脸涨得通红,在那双清冽而充满压迫感的眼眸注视下,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帐内鸦雀无声,先前所有的不满和质疑,都被这血淋淋的数字和犀利的诘问压了下去。只剩下铁甲因主人呼吸沉重而发出的细微碰撞声,以及帐外永不停歇的风啸。
军令既下,无人再敢明面反对。然而,真正的信服,需要实力来换取。
是夜,子时,连续三日的大雪终于暂歇。一轮冷月悬于墨空,清辉洒落,映得雪原一片惨白,能见度竟比平日更高。
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,中军帐突然传出紧急集合的号令!不是敌袭,而是——“夜袭演练,目标,三十里外北戎前哨营地!”
依旧是三千轻骑列阵。苏锦鸾一身利落劲装,外罩白色斗篷,立于点将台上,开始分派任务,声音清晰冷静:
“左路,由李猛将军率领,带三百轻骑,多备火油罐、响箭,负责佯攻敌营正门,制造混乱,吸引守军主力注意力!”
“右路,抽调军中两百名最精锐弓手,由赵参军带领,潜行至敌营东侧雪坡,占据制高点,专射敌军瞭望塔与试图集结的军官!”
“中路,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台下,“由我亲自率领,挑选一百名擅于潜伏、搏杀的精锐,轻装简从,绕行至敌营后方,趁乱渡河,直插其心脏!”
命令下达,众将虽领命,但心中疑虑更甚。尤其是中路,由这位“苏先生”亲自带领,还要进行最危险的敌后穿插?
然而,军令如山。
中路军在苏锦鸾的带领下,弃马不用,改用特制的雪橇,在雪地上滑行,悄无声息如同鬼魅,借助地形掩护,快速向预定地点迂回。
丑时末,约定的时刻到来!
“咻——啪!”一枚赤红色的火哨箭尖啸着升空,在惨白的月光下炸开!
左路李猛部看到信号,立刻行动,三百骑如离弦之箭扑向敌营正门,火油罐被奋力抛出,砸在木栅栏和营帐上,瞬间燃起熊熊大火,喊杀声震天动地!
几乎同时,右路弓手箭如飞蝗,精准地射向瞭望塔和那些匆忙冲出营帐的北戎兵身影,惨叫声顿时响起,营地更添混乱。
就在北戎守军的注意力被正面和侧面完全吸引之时,苏锦鸾率领的中路一百精锐,如同暗夜中扑出的猎豹,自敌营后方防御最薄弱处,涉过冰冷的河水,猛然杀入!
她本人更是身先士卒,手中一柄细长的佩剑(或更适合的短兵刃)如同毒蛇吐信,招式简洁狠辣,专攻要害。将士们见“先生”如此悍勇,士气大振,刀光闪烁间,抵抗迅速被瓦解。
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。北戎这个三十人的前哨营地被连根拔起,斥候全数被歼!而苏锦鸾所部,仅五人轻伤!
演练结束,大军回营,天色尚未破晓。
缴获的北戎旗帜、兵械被扔在帅帐前空地上,参加中路突击的士兵们虽然疲惫,但眼中都闪烁着兴奋与对那位年轻副使的敬佩。
众将领再次齐聚帐内,气氛与清晨时已截然不同。大多数人都沉默着,消化着这场干净利落的胜利。
唯有副将李猛,脸色依旧有些难看,看着正在与主将低声复盘战局的苏锦鸾,忍不住又撇了撇嘴,用自以为低不可闻的声音嘟囔道:“哼,不过是仗着出其不意,侥幸成功罢了……女子何知兵事?”
他的声音确实不高,但在经历一夜激战(演练)后异常安静的清晨帐内,却显得格外清晰。
苏锦鸾正在在地图上标注的手微微一顿。
她没有回头,也没有动怒。只是顺手从旁边箭壶里抽出一支训练用的羽箭(箭头包裹,以免误伤),甚至没有刻意瞄准,手腕猛地一甩——
“嗖!”
一道黑影破空而去!
“咄”的一声闷响,那支羽箭精准无比地钉在了十步之外、立在那里作为装饰的木制箭靶正中心红点之上!尾羽因巨大的力道而剧烈震颤,发出“嗡嗡”的余韵!
整个动作行云流水,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!
苏锦鸾这才缓缓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落在脸色骤然煞白的李猛脸上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
“李将军,”她淡淡开口,“我的箭法,确实比不上诸位久经沙场的将军。但,十步之内,取人性命,足矣。”
她顿了顿,语气依旧平淡,却让所有人脊背生寒:“你若再笑一次,下一次,这靶心,就换成你的胸口试试。”
帐内死寂。
落针可闻。
连炭火似乎都忘记了燃烧。
所有将领,包括主将在内,都震惊地看着那支深深嵌入靶心的箭,以及那个面色平静、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身上尘土的年轻“先生”。
李猛喉头滚动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张了张嘴,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,默默地低下了头。
从此,“苏先生”这三个字,在北境三千轻骑,乃至整个边军的心中,分量变得截然不同。它比北境的雪更冷,比出鞘的刀更利,代表着不容置疑的权威、超凡的智谋,以及……那深藏不露、一击必杀的狠绝。
次日,无人再敢阻挠。“女医营”的牌子,正式挂在了伤兵营旁边新辟出的区域。
消息传出,军中那些原本只能做些浆洗缝补杂活的士卒家眷,以及附近村镇里一些胆大、或家境贫寒需要谋生的民女,纷纷前来报名。
苏锦鸾亲自参与了女医营的筹建和最初的训导。她并非精通医理,但她带来了科学的救护理念和严格的管理制度。她教她们如何辨认最常见的伤情,如何用煮沸的布条清理伤口以防溃烂,如何识别并使用边地常见的止血、消炎草药,如何熬制驱寒的姜汤、预防冻疮的药膏,甚至如何安抚伤兵的情绪。
不过数日,伤兵营的气氛便大为改观。原本因疼痛和绝望而充斥的呻吟、咒骂声少了,多了些许人气。伤兵们围坐在新添的火盆边,喝着热腾腾的姜汤,身上溃烂的伤口得到了及时的清理和包扎,冻僵的四肢被小心地敷上药膏。有人感慨道:“以前受伤,多半是等死……如今有了这些女医官,这心里……踏实多了,伤也好得快了。”
首次夜袭演练(虽为演练,但目标是真实敌军前哨)成功的捷报正式传遍大营,全军振奋。尤其是那些亲身参与、见识了“苏先生”手段的将士,更是对其推崇备至。
夜晚,一堆堆篝火在营地点燃,驱散着严寒。士兵们围坐在一起,低声议论着白天的见闻和那位神奇的副使。
“这位苏先生,看着文弱,下手比咱们老大还黑还狠啊!”
“你懂什么?人家那是这里狠!”一个老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“用脑子打仗!跟着这样的先生,起码不容易枉死!我服!”
“听说那女医营,也是先生力排众议搞起来的……我弟弟前些天冻伤了脚,今天去看,已经消肿了!”
苏锦鸾独自一人立在一处稍远的篝火旁,伸出手,默默烤着几乎冻僵的手指。跳动的火焰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,勾勒出坚毅的轮廓。
她抬起头,望向远处那片被深沉夜色与无尽雪原吞噬的北方。那里,是北戎的主力的方向,是更残酷的战场,是更巨大的挑战,也蕴藏着……她与萧珣最终极的目标。
“北境,”她轻声自语,声音融入夜风,“这才只是刚开始。”
火光映照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,属于女军师苏锦鸾的北境传奇,在这一刻,才真正拉开了它波澜壮阔的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