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小女子家传的金疮药，药性温和却见效快，对刀剑外伤和内腑震荡都有裨益，大人不妨试试。”苏婉将瓷瓶递到沈砚辞面前，指尖纤细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沈砚辞看着那只素白的手，又看了看苏婉眼中真切的担忧，没有推辞，接过瓷瓶道：“多谢苏姑娘费心。”他拔开瓶塞，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，混杂着薄荷与三七的气息，确实是上等金疮药的味道。
“大人若是不嫌弃，小女子愿为大人更换伤口的药布。”苏婉轻声说道，目光落在他肩膀渗血的绷带处，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。
沈砚辞略一迟疑，刚想拒绝，却见苏婉已经拿起旁边的干净药棉和剪刀，眼神坚定：“大人伤势在肩后，自己不便处理，小女子略通医术，不会耽误大人伤势。”
他心中微动，想起江逐光已经出去打探消息，医馆的伙计也忙着煎药，确实无人能帮他换药。便点了点头：“有劳苏姑娘了。”
苏婉依言上前，动作轻柔地解开他肩膀的绷带。伤口不算太深，但刀刃划过的地方皮肉外翻，还沾着干涸的血迹，看着有些狰狞。苏婉的眼神暗了暗，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轻柔，先用温水浸湿的药棉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，再蘸取适量金疮药，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。
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，触碰到伤口时，沈砚辞忍不住皱了皱眉，却没有出声。苏婉察觉到他的隐忍，动作更慢了些，轻声道：“大人忍一忍，这药刚涂上会有些刺痛，过片刻便好了。”
沈砚辞“嗯”了一声，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。苏婉的睫毛很长，微微颤动着，神情专注而认真，额前几缕碎发垂落，添了几分温婉。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云栖寺，那女子被山贼劫持时，眼中满是惊恐，却依旧紧紧咬着唇，不肯落泪，与此刻的沉稳判若两人。
“苏姑娘这些年，过得还好吗？”沈砚辞随口问道，打破了屋内的寂静。
苏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，随即恢复如常，轻声道：“托大人的福，一切安好。当年获救后，小女子便随家人搬到了城外居住，平日里做点针线活，倒也安稳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沈砚辞点点头，没有再多问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，他不便过多打探。
苏婉很快便换好了药布，将伤口仔细包扎好，又帮他整理好衣襟，才后退一步，道：“大人的内腑震荡，除了外敷药，还需内服调理。小女子带来了一些凝神静气的草药，可与大夫开的药方同服，能加速恢复。”她说着，从包袱里又拿出一个布包，里面装着几味晒干的草药，有当归、黄芪、丹参，都是补气养血、活血化瘀的佳品。
“姑娘考虑得这般周全，实在让我感激不尽。”沈砚辞心中暖意渐生，这位素昧平生（准确来说是记不清了）的姑娘，竟如此重情重义。
“大人不必客气。”苏婉浅浅一笑，眉眼弯弯，如同新月，“当年若不是大人出手相救，小女子早已性命不保，这点小事，不足挂齿。”
她收拾好东西，刚要起身告辞，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紧接着，江逐光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传来：“沈兄！不好了！”
沈砚辞心中一紧，连忙道：“进来！”
江逐光推门而入，脸色苍白，额头上满是汗水，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。他看到屋内的苏婉，愣了一下，随即快步走到沈砚辞面前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沈兄，靖王动手了！”
“什么？”沈砚辞猛地坐直身体，牵动了伤口，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，“他做了什么？”
“刚才我去打探李修言的消息，却听说李修言在昨晚被人暗杀了！”江逐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“而且，他任职的那个县城，县令和几个知情的官员，也都在一夜之间离奇身亡！”
沈砚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李修言是李嵩唯一的儿子，也是唯一可能知道李嵩案真相的人，靖王竟然下手这么快，这么狠！
“还有，”江逐光咽了口唾沫，继续说道，“我刚才路过吏部，听到里面的人议论，说靖王今日一早就进宫面圣，弹劾你勾结乱党，私藏兵符，意图谋反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沈砚辞猛地一拍床沿，怒火攻心，又一口鲜血涌了上来。他没想到靖王竟然如此颠倒黑白，先下手为强！
“沈大人！”苏婉连忙上前，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砚辞，眼中满是焦急，“大人息怒，保重身体要紧！”
沈砚辞摆摆手，擦掉嘴角的血，眼神变得异常冰冷：“靖王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。他杀了李修言，断了线索，又反过来弹劾我谋反，好一招一箭双雕！”
“现在怎么办？”江逐光急得团团转，“圣上向来信任靖王，若是靖王拿出什么‘证据’，大人就危险了！”
沈砚辞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知道，现在慌乱没有任何用处，必须想办法应对。
“他没有证据。”沈砚辞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，却异常坚定，“虎符在我手上，这是唯一的物证，但他不可能知道虎符在我这里。他弹劾我私藏兵符，必然是伪造了证据。而所谓的‘勾结乱党’，更是无稽之谈。”
“可圣上若是相信他呢？”江逐光担忧道。
“圣上虽然信任靖王，但也并非昏君。”沈砚辞沉吟道，“我在朝中虽无太多势力，但也有几位正直的同僚，他们会为我作证。而且，李嵩案本身就疑点重重，只要我们能找到靖王灭口的证据，就能戳穿他的谎言。”
“可现在李修言和相关官员都死了，证据去哪里找？”江逐光问道。
沈砚辞的目光落在怀中的虎符上，沉声道：“虎符就是最好的证据。只要我们能找到右半枚虎符，证明虎符在靖王手中，就能反过来指控他私藏兵符，意图谋反！”
“可有半枚虎符在靖王手上，我们怎么找？”江逐光面露难色。靖王府戒备森严，想要进去寻找虎符，无疑是自投罗网。
“不一定非要潜入靖王府。”沈砚辞摇摇头，“靖王私藏虎符这么多年，必然有一个隐秘的地方存放。而且，他要调动边军，必然会与边军的将领联系。我们可以从这两方面入手，查找线索。”
他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另外，那个寄信人。他既然能知道虎符的下落，也必然知道右半枚的存放地点，甚至可能知道靖王的其他秘密。只要找到他，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。”
“可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，怎么找？”江逐光叹了口气。
沈砚辞没有回答，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苏婉。苏婉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，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，听着他们的对话，脸上没有丝毫惊慌，反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“苏姑娘，”沈砚辞开口问道，“你今日前来，除了探望我，是否还有其他事情？”
苏婉抬起头，迎上沈砚辞的目光，沉默了片刻，缓缓点头：“大人英明。小女子今日前来，确实还有一事相告。”
沈砚辞和江逐光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。
“姑娘请讲。”沈砚辞说道。
苏婉走到窗边，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面，然后关上门，转过身来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：“大人昨晚收到的匿名信，是小女子寄的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沈砚辞和江逐光同时惊呼出声，脸上满是难以置信。
“姑娘……你说什么？”沈砚辞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虎符，“匿名信是你寄的？那虎符也是你藏在城南旧宅的？”
“是。”苏婉点点头，眼神坚定，“虎符是我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，他让我务必找到一个可靠之人，将虎符交给他，揭露靖王的阴谋。而大人，就是我父亲口中的可靠之人。”
“你父亲是谁？”沈砚辞连忙问道。
“我父亲，是前吏部尚书李嵩的贴身幕僚，苏承业。”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，“三年前，父亲察觉到靖王的阴谋，便暗中搜集证据，却没想到被靖王发现。父亲为了保护我，将虎符和一些线索藏了起来，自己则被靖王的人杀害，伪装成意外身亡。”
沈砚辞心中巨震。他没想到，苏婉竟然是李嵩幕僚的女儿，而那个寄信人，竟然就是她！
“那绢帛上的字，也是你写的？”江逐光问道。
“是。”苏婉点点头，“父亲临终前，曾留下一封血书，上面写着靖王私藏虎符、灭口李嵩的真相。绢帛上的字，就是我根据血书的内容写的。我之所以匿名寄信，是怕引起靖王的注意，连累大人。昨晚我本想在旧宅等候大人，将一切告知，却没想到靖王的人来得这么快，我只能先悄悄离开，今日才敢前来医馆找大人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沈砚辞恍然大悟，心中的疑团解开了大半，“那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，虎符的右半枚藏在哪里？还有，他搜集的证据，现在在哪里？”
“父亲说，虎符的右半枚，被靖王藏在他的私人别院——静心苑的密室里。”苏婉回忆道，“至于证据，父亲说他藏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，只有拿到虎符的右半枚，才能找到。他还说，证据里面，有靖王与边军将领勾结的书信，还有当年天启三年宫变的真相。”
“静心苑？”沈砚辞皱了皱眉，“我听说过这个地方，是靖王用来修身养性的别院，位于京郊的西山脚下，戒备极为森严。”
“是。”苏婉说道，“父亲说，静心苑的密室机关重重，而且有靖王的亲信日夜看守，想要进去难如登天。但他也留下了进入密室的方法，只是需要虎符的左半枚作为钥匙。”
“虎符的左半枚？”沈砚辞连忙拿出怀中的虎符，“你的意思是，这枚虎符，不仅是调动边军的凭证，还是进入密室的钥匙？”
“是。”苏婉点点头，“父亲说，当年太祖赐给李文广虎符时，曾在虎符内部刻了一道暗纹，只有左右两半虎符合并，才能显现出暗纹，而这暗纹，就是开启静心苑密室的密码。”
沈砚辞心中一喜。如此一来，只要拿到右半枚虎符，不仅能阻止靖王调动边军，还能找到他谋反的证据！
“那我们现在就去静心苑，夺取右半枚虎符！”江逐光激动地说道。
“不行。”沈砚辞摇摇头，“静心苑戒备森严，我们现在去，无异于自投罗网。而且，靖王已经弹劾我谋反，圣上随时可能下旨捉拿我，我现在根本无法离开京城。”
“那怎么办？”江逐光急道，“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靖王得逞？”
“当然不能。”沈砚辞的眼神变得坚定，“我们得想个计策。首先，我要进宫面圣，为自己辩解，拖延时间。其次，你和苏姑娘悄悄前往静心苑，寻找右半枚虎符和证据。苏姑娘既然知道进入密室的方法，成功率会高一些。”
“我和苏姑娘去？”江逐光愣了一下，“可我对静心苑的地形不熟，而且苏姑娘是女子，行动多有不便。”
“我虽然是女子，但父亲从小就教我武艺和轻功，自保不成问题。”苏婉说道，语气带着一丝自信，“而且，我曾随父亲去过静心苑一次，对那里的大致地形有所了解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沈砚辞点点头，“江兄，你武艺高强，又熟悉江湖门道，有你保护苏姑娘，我才能放心。你们务必小心，拿到虎符和证据后，立刻返回京城，切记不可恋战。”
“放心吧，沈兄！”江逐光拍了拍胸脯，“我一定保护好苏姑娘，拿到虎符和证据！”
“苏姑娘，”沈砚辞看向苏婉，郑重地说道，“此行凶险万分，你真的愿意前往？”
苏婉抬起头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：“为了父亲的遗愿，为了揭露靖王的阴谋，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，小女子在所不辞！”
沈砚辞心中感动，点了点头：“好。那你们今日便出发，乔装打扮一番，避开靖王的眼线。我会在京城尽量拖延时间，为你们争取机会。”
他从怀中掏出虎符，递给苏婉：“这枚虎符你拿着，它是进入密室的钥匙，务必妥善保管，不可遗失。”
苏婉接过虎符，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，贴身收好：“大人放心，小女子就算拼了性命，也会保护好虎符。”
“还有，”沈砚辞从手腕上褪下一枚玉佩，递给江逐光，“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，你拿着它，若是遇到危险，可以去城西的‘清风镖局’，找总镖头陆清风，他欠我一个人情，定会出手相助。”
江逐光接过玉佩，郑重地收好：“多谢沈兄。”
“事不宜迟，你们现在就出发吧。”沈砚辞说道，“记住，安全第一，若是实在无法得手，切勿勉强，立刻返回。”
“嗯。”江逐光和苏婉同时点头。
苏婉走到沈砚辞面前，深深鞠了一躬：“大人保重，小女子定不辱使命。”
江逐光也拱了拱手：“沈兄，我们走了，你自己多加小心。”
两人转身，悄悄打开房门，趁着医馆伙计不注意，迅速离开了医馆。
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，沈砚辞心中五味杂陈。他知道，这一别，江逐光和苏婉将要面临生死考验，而他自己，也即将陷入一场朝堂上的腥风血雨。
他靠在床头，闭上眼睛，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应对之策。靖王弹劾他谋反，必然会伪造证据，他必须在圣上收到证据之前，先一步面圣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。但宫墙之内，暗桩遍布，他想要顺利见到圣上，并非易事。
而且，他现在伤势未愈，行动不便，若是靖王的人在此刻前来捉拿他，他根本无法反抗。
想到这里，沈砚辞睁开眼，眼神变得锐利起来。他不能坐以待毙，必须尽快恢复伤势，同时联系那些正直的同僚，为自己辩解。
他拿起苏婉留下的草药，交给医馆的伙计，让他尽快煎药。然后，他靠在床头，开始运功调息，试图缓解内腑的震荡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房门被轻轻敲响，医馆的老大夫端着一碗煎好的汤药走了进来：“沈大人，药煎好了，趁热喝吧。”
沈砚辞接过汤药，一饮而尽。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流下，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。
就在这时，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，紧接着，一个尖利的声音喊道：“奉靖王之命，捉拿叛臣沈砚辞，所有人都不许动！”
沈砚辞心中一沉。靖王的人，果然来了！
他连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。医馆的院子里，站满了身着黑衣、手持兵刃的侍卫，为首的是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，正是靖王的贴身侍卫长，赵武。
“沈大人，您还是束手就擒吧，免得受皮肉之苦。”赵武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，带着一丝得意，“靖王殿下已经在圣上面前禀明了你的罪行，圣上大怒，已经下旨捉拿你归案，打入天牢！”
沈砚辞冷笑一声。圣上下旨？恐怕这只是靖王的借口，他根本没有来得及面圣！
“赵武，你口口声声说我谋反，可有证据？”沈砚辞朗声道，声音传遍了整个院子。
“证据？”赵武嗤笑一声，“虎符就是证据！靖王殿下已经查明，你私藏先帝遗失的虎符，意图勾结边军，谋反作乱！而且，李修言也是你杀的，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你的罪行！”
沈砚辞心中怒火中烧。靖王竟然如此颠倒黑白，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他的身上！
“一派胡言！”沈砚辞怒喝一声，“虎符确实在我手上，但这是有人托付给我，让我揭露靖王的阴谋！李修言也是被靖王所杀，目的是为了杀人灭口！赵武，你助纣为虐，迟早会遭报应！”
“死到临头还敢狡辩！”赵武脸色一沉，“给我冲进去，拿下沈砚辞！死活不论！”
黑衣侍卫们闻言，立刻朝着沈砚辞所在的房间冲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