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辞的指尖触到那枚青铜虎符时,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直窜心口。虎符下半截埋在松动的青砖下,边缘沁着些许潮湿的霉味,符身刻着的云纹被岁月磨得圆润,却依旧能辨认出先秦古制的规整——与他早年在太傅书房见过的兵符拓片如出一辙,只是这枚虎符的虎首处,多了一道极细的、人为刻上去的十字暗痕。
“是真的。”江逐光蹲在一旁,指尖避开虎符的铭文,只轻轻拂过青砖上的裂痕,“这砖是后补的,水泥的痕迹还没完全干透,最多不超过三个月。”
沈砚辞没有应声,他小心翼翼地将虎符从砖下取出,入手比预想中更沉。符身分为左右两半,中间的齿痕严丝合缝,显然是成套之物,只是此刻只有左半枚,右半枚不知去向。他将虎符凑近鼻尖,隐约嗅到一丝极淡的龙涎香气息,混杂在霉味里,若有似无——那是宫廷贡品,寻常百姓绝无可能接触,即便是京中勋贵,也只有受御赐者方能使用。
“三个月前……”沈砚辞的声音压得极低,目光落在虎符的十字暗痕上,“正是吏部尚书李嵩被革职查办的日子。”
江逐光猛地抬头:“你是说,这虎符和李嵩有关?可他一个文官,怎么会有兵符?”
“李嵩的祖父,是开国元勋李文广。”沈砚辞指尖摩挲着暗痕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,“李文广当年平定西疆,太祖亲赐虎符,许他战时可调动边军三万。后来李文广病逝,虎符按理该收回内库,可史书记载,那枚虎符在天启三年的宫变中遗失了。”
江逐光眉头紧锁:“天启三年?就是先帝登基前,那场逼宫之乱?”
“是。”沈砚辞点头,将虎符揣进怀中贴身的衣袋里,指尖依旧能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,“那场宫变牵连甚广,不少宗室和将领被诛杀,内库失窃的宝物不计其数,这枚虎符便在其中。这些年,历任皇帝都在暗中寻访,却始终杳无音讯,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。”
这间废弃的厢房位于城南的一处旧宅,原是前朝御史的府邸,后来御史获罪流放,宅子便荒了下来,渐渐成了乞丐和流民的落脚点。沈砚辞之所以会来这里,是因为昨晚收到了一封匿名信,信上只有一句话:“寒潭藏锋,城南旧宅,三更自往,迟则无及。”
他本以为是陷阱,却没想到会找到这样一枚足以搅动朝局的虎符。
“匿名信是谁寄的?”江逐光站起身,警惕地环顾四周。厢房的窗户早已破损,冷风顺着窗棂灌进来,卷起地上的尘土,远处隐约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,已是三更过半。
“不知道。”沈砚辞摇摇头,目光扫过墙角的一堆干草,干草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,“但能知道这虎符的下落,又能精准地将我引来,对方必然是个知晓内情的人,而且……他似乎很清楚我的身份。”
江逐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角,快步走过去,小心翼翼地拨开干草。下面压着的是一个破旧的木盒,盒子上了锁,锁芯已经生锈。江逐光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,轻轻一撬,锁便开了。
木盒里没有别的东西,只有一卷泛黄的绢帛,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,字迹潦草,像是仓促间写下的:“李嵩未反,是为灭口。虎符右半,在靖王之手。暗桩遍布,宫墙之内,步步杀机。”
“靖王?”江逐光倒吸一口凉气,“当今圣上的胞弟,靖王赵珩?他怎么会有虎符的右半枚?”
沈砚辞的脸色沉了下来。靖王赵珩,向来以贤明温厚著称,平日里深居简出,只潜心于书画,从不参与朝政纷争,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私藏兵符、暗中布局的人。可这绢帛上的字迹,透着一股临死前的决绝,不像是编造。
“李嵩被革职,名义上是贪墨赈灾粮款。”沈砚辞缓缓开口,思绪飞速运转,“可我记得,当时负责核查赈灾粮款的,正是靖王举荐的御史。而李嵩被查办后不到半月,他的家眷便在流放途中‘意外’身亡,尸骨无存。”
江逐光接口道:“这么说,李嵩根本不是贪墨,而是发现了靖王的秘密,所以才被灭口?那匿名信的寄件人,会不会是李嵩的旧部,或者是知晓真相的人?”
“有可能。”沈砚辞点点头,将绢帛收好,“但对方既然敢寄信给我,就必然知道我和李嵩之间的渊源。”
他与李嵩并无深交,却在三年前的一次科举阅卷中,曾为李嵩的儿子李修言据理力争。当时李修言的试卷文采斐然,却被主考官以“思想偏激”为由判为落榜,沈砚辞时任翰林院编修,恰逢参与复核试卷,见此情形,便直言进谏,最终让李修言得以金榜题名。此事在当时虽不算什么大事,却也算得上是一段渊源。
“如果靖王真的私藏了虎符,他的目的是什么?”江逐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,“调动边军,这可是谋反的大罪。”
沈砚辞没有回答,他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。城南旧宅位于京城的边缘,远处的宫城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,灯火稀疏,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。靖王赵珩,作为圣上最信任的弟弟,手握兵权,若真有反心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我们得尽快找到虎符的右半枚,还有那个寄信人。”沈砚辞转过身,目光坚定,“虎符缺一不可,只要我们能拿到右半枚,就能阻止靖王的图谋。而找到寄信人,或许就能知道更多真相。”
江逐光点点头,刚要说话,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,脚步声很轻,却很密集,显然是有不少人朝着这边来了。
“不好,有人来了!”江逐光脸色一变,迅速吹灭了手中的火把。
厢房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,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,勾勒出模糊的轮廓。沈砚辞屏住呼吸,侧耳倾听,脚步声越来越近,夹杂着兵刃碰撞的轻响,显然来者不善。
“是靖王的人?”江逐光压低声音问道。
“大概率是。”沈砚辞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,“他们应该是察觉到虎符被取走,追过来了。”
话音刚落,厢房的门“砰”的一声被踹开,几道黑影涌了进来,手中的长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,直扑沈砚辞和江逐光而来。
“动手!”沈砚辞低喝一声,拔剑出鞘,剑光如练,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刀。
江逐光也不含糊,手中匕首翻飞,身形灵动如猫,避开了另一人的攻击,同时反手一刀,划向对方的手腕。
厢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混战,兵刃碰撞的脆响、惨叫声、脚步声交织在一起,打破了夜的宁静。沈砚辞的剑法沉稳凌厉,招招直指要害,他早年曾师从武当高人,剑法兼具道家的飘逸与兵家的刚猛,对付这些黑衣人绰绰有余。江逐光则擅长轻功和短兵器,身形辗转腾挪,如同鬼魅,黑衣人往往还没看清他的动作,就已中招。
但黑衣人的数量实在太多,足有十几人,而且个个都是好手,招招狠辣,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死士。沈砚辞和江逐光虽武艺高强,却也渐渐感到吃力。
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得冲出去!”江逐光一边抵挡着攻击,一边对沈砚辞喊道。
沈砚辞点点头,目光扫过破损的窗户:“从窗户走!”
他猛地发力,一剑逼退身前的两名黑衣人,随即纵身一跃,朝着窗户扑去。“哐当”一声,窗户的木框被撞得粉碎,沈砚辞落在窗外的空地上,刚要转身接应江逐光,就见一道黑影从斜刺里袭来,手中长刀带着凌厉的风声,直劈他的后心。
沈砚辞心中一惊,来不及转身,只能猛地侧身,长刀擦着他的肩膀划过,带出一道血花。他借着侧身的力道,反手一剑,刺穿了那名黑衣人的咽喉。
就在这时,江逐光也从窗户跳了出来,他的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,鲜血顺着衣袖往下淌,却依旧死死地握着匕首,警惕地看着围上来的黑衣人。
“快走!”沈砚辞捂着肩膀的伤口,拉着江逐光就往旧宅的后门跑去。
黑衣人紧追不舍,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,在身后响起。旧宅的后门早已腐朽不堪,沈砚辞一脚踹开,两人冲了出去,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,巷子里堆满了垃圾,散发着刺鼻的气味。
“往东边跑,那里有巡夜的禁军!”江逐光喊道,他对京城的地形极为熟悉。
沈砚辞依言,拉着江逐光朝着东边狂奔。小巷错综复杂,如同迷宫,他们在巷子里七拐八绕,身后的脚步声时远时近,显然黑衣人还在紧追不舍。
跑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,前方终于传来了禁军巡逻的梆子声和吆喝声。沈砚辞心中一松,刚要喊出声,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,一口鲜血涌了上来,他踉跄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
“沈兄!你怎么样?”江逐光连忙扶住他,看到他嘴角的鲜血,脸色大变,“你受伤了?”
“没事,只是刚才被震伤了内腑。”沈砚辞擦了擦嘴角的血,喘息着说道,“快,继续跑,到了禁军那里就安全了。”
两人又跑了几十步,终于冲出了小巷,看到了前方手持火把、列队巡逻的禁军。为首的禁军统领看到他们满身是血、狼狈不堪的样子,连忙上前喝道:“站住!你们是什么人?”
“我是翰林院侍读沈砚辞,这位是我的友人江逐光。”沈砚辞亮明身份,指着身后追来的黑衣人,“后面那些是刺客,还请统领速速拿下!”
禁军统领一听是翰林院的官员,不敢怠慢,立刻下令:“拿下这些刺客!”
禁军们手持长枪,一拥而上,与追来的黑衣人缠斗起来。黑衣人见状,知道再难得逞,对视一眼后,突然从怀中掏出烟雾弹,掷在地上。浓烟瞬间弥漫开来,挡住了禁军的视线。等烟雾散去,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禁军统领上前,对着沈砚辞拱手道:“沈大人,让刺客跑了,属下罪该万死。不知大人为何会遭遇刺客?”
“此事说来话长。”沈砚辞摆摆手,脸色苍白,“我二人在城南旧宅办事,不料遭遇埋伏。还请统领派人搜查旧宅,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。另外,烦请统领派人送我二人去附近的医馆,我这位友人伤势颇重。”
“是,属下这就安排。”禁军统领连忙应道,立刻吩咐手下带人去搜查旧宅,同时让人牵来两匹马,送沈砚辞和江逐光去医馆。
坐在马背上,沈砚辞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,肩膀的伤口也传来阵阵剧痛。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虎符,那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,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。靖王赵珩,这个看似无害的王爷,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。而那枚失踪的虎符右半枚,以及神秘的寄信人,都成了悬在他心头的疑团。
江逐光的手臂伤口虽然看着吓人,但只是皮外伤,处理起来并不复杂。医馆的老大夫为他包扎好伤口后,又给沈砚辞诊了脉,眉头紧锁道:“大人这是内腑震荡,加上外伤失血,需要好生静养,切不可再动武或长途奔波。”
沈砚辞点点头,谢过老大夫,心中却明白,他根本没有静养的时间。靖王既然已经动了杀机,就绝不会善罢甘休,接下来的日子,必然是步步惊心。
“沈兄,你觉得那寄信人还活着吗?”江逐光坐在一旁,看着沈砚辞苍白的脸色,担忧地问道。
“不好说。”沈砚辞靠在床头,闭上眼,“他能将虎符藏在旧宅,又寄信给我,说明他早有准备。但靖王的人来得这么快,或许他已经遭遇了不测,也有可能……他是故意引我们去拿虎符,自己则趁机脱身。”
“如果他是故意的,那他的目的是什么?”江逐光不解,“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们知道靖王的阴谋?”
“或许不止。”沈砚辞睁开眼,目光深邃,“虎符是关键,他把左半枚交给我们,或许是想让我们牵制靖王。毕竟,没有左半枚,靖王就算有右半枚,也无法调动边军。”
“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江逐光问道,“要不要把这件事禀报给圣上?”
沈砚辞摇了摇头:“不行。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,仅凭一枚虎符和一卷绢帛,根本扳不倒靖王。而且,宫墙之内,暗桩遍布,谁知道朝堂上有多少人是靖王的亲信?贸然禀报,不仅会打草惊蛇,还可能让我们自己陷入险境。”
“那我们只能暗中调查?”
“是。”沈砚辞点点头,“我们得先找到虎符的右半枚,还有那个寄信人。另外,李嵩的案子,也得重新查起。或许从李嵩身上,我们能找到更多关于靖王的线索。”
江逐光叹了口气:“可李嵩已经死了,家眷也都没了,怎么查?”
“李嵩在朝中任职多年,总有一些心腹或者知交好友。”沈砚辞说道,“他的儿子李修言,如今在外地为官,或许他知道些什么。我们可以派人去联系他。”
“好,我这就去安排。”江逐光站起身,“那你在这里好好养伤,我去打探一下李修言的消息,顺便查一查靖王最近的动向。”
沈砚辞叮嘱道:“务必小心,靖王的人肯定还在盯着我们。行事低调些,不要暴露行踪。”
“放心吧。”江逐光拱了拱手,转身离开了医馆。
医馆内只剩下沈砚辞一人,他靠在床头,拿出那枚青铜虎符,借着窗外的月光,仔细端详着。虎符上的云纹依旧清晰,十字暗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,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尘封的往事。他想起绢帛上的话:“暗桩遍布,宫墙之内,步步杀机。”心中不禁一阵发凉。
京城这座繁华的都城,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,表面上歌舞升平,实则暗流涌动。靖王的阴谋,虎符的秘密,匿名信的谜团,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,如同一张张无形的网,将他紧紧缠绕。
他知道,接下来的路,将会异常艰难。但他别无选择,只能一步步走下去。为了查明真相,为了阻止一场可能发生的战乱,也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,他必须迎难而上。
就在这时,房门被轻轻敲响了,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:“沈大人,方便吗?”
沈砚辞心中一动,这声音有些熟悉,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。他收起虎符,说道:“请进。”
房门被推开,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,约莫二十岁左右,容貌清丽,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。看到沈砚辞,女子微微躬身行礼:“沈大人,小女子苏婉,冒昧来访,还请恕罪。”
“苏姑娘?”沈砚辞皱了皱眉,他确实不认识这位苏婉姑娘,“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?”
苏婉抬起头,目光落在沈砚辞肩膀的伤口上,眼中闪过一丝担忧:“大人的伤势如何?听闻大人昨晚遭遇刺客,小女子心中不安,特地前来探望。”
“姑娘认识我?”沈砚辞更加疑惑了。
“大人不记得我了?”苏婉轻轻叹了口气,“三年前,在京郊的云栖寺,大人曾救过我一命。当时我被山贼劫持,是大人出手相助,才让我得以脱身。”
沈砚辞这才恍然大悟。三年前,他确实曾在云栖寺遇到过一伙山贼劫持女子,当时他路见不平,出手击退了山贼。只是时间过去太久,他早已不记得那女子的模样了。
“原来是苏姑娘,失礼了。”沈砚辞说道,“当年之事,只是举手之劳,姑娘不必挂怀。”
“对大人而言是举手之劳,对小女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。”苏婉说道,“这些年,小女子一直想报答大人,却苦于没有机会。昨晚听闻大人遇袭,小女子心急如焚,多方打听,才知道大人在这里养伤。”
沈砚辞心中有些感动,没想到时隔三年,这位姑娘还记着当年的恩情。他说道:“姑娘有心了。我只是些皮外伤,不碍事。”
“大人不必强撑。”苏婉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,递给沈砚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