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请缨赴北 换得兵权
第一节 黎明请战
寅时未过,天色如墨,京城沉浸在黎明前最冷的一瞬。昨夜风雪初歇,御道两侧的宫灯尚未来得及熄灭,灯罩上凝着薄冰,透出青白的光。
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”
三声铜角自朱雀门传来,宫门缓缓洞开,像巨兽张口,吐出一道幽深的甬道。
苏锦鸾立于阶下,未披斗篷,只穿一袭素银窄袖骑装,腰间束一条黑金细带,左侧悬着那面曾碎过八道的铜镜,右侧则挂着一只小小织锦囊——囊内并非虎符,而是一张她亲手所绘的《北境兵略图》,以及一份连夜写就的《整军条陈》。
今日,她不求封赏,不献符节,只求一件事——
亲自去北境,替朝廷收拾那副烂摊子。
殿内龙涎香静燃,皇帝萧睿仍着玄色常服,案前却摆着两物:一封昨夜通政司急呈的“北境兵败”折子,以及苏锦鸾三更时分递进来的青绒折本。
折本里只有三行字:
“一、北境三镇,兵额七万,实不足四万,马匹老弱,兵甲锈蚀;
二、北戎秋集未散,若趁雪南下,三日可至幽州;
三、臣女苏锦鸾,愿自请副使,驰赴北境,三年整军,不取朝廷一钱粮,若败,请以欺君之罪论斩。”
字迹凌厉,一笔一画如刀刻。
皇帝抬眼,打量殿中跪得笔直的少女——她今日未施粉黛,鬓边一缕碎发被冷汗黏在颊侧,却衬得那道目光更亮。
“苏锦鸾,”皇帝声音不高,“半个月前,你才把虎符交还,今日又来请战。朕若再给你兵权,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朕?又让天下人如何看你?”
苏锦鸾叩首,声音干脆:
“陛下,虎符已归天子,臣女今日再献,只有一条性命与一张草图。天下人若议,便议臣女不自量力;可若北境失守,议论的便是朝廷。臣女愿为朝廷挡此一战,亦愿为陛下做那块试刀石——刀钝,是石之过;刀利,是陛下天威。”
皇帝指尖轻敲案面,节奏缓慢,似在衡量最后一子。
此言一出,殿内霎时一片死寂。唯有香炉中炭火偶尔爆出的“噼啪”轻响,显得格外清晰。侍立两侧的宫女太监皆低垂着头,大气不敢出。一个女子,竟敢在金殿之上,开口索要北境兵权?这简直是闻所未闻!
皇帝并未立刻发作,他深邃的目光在苏锦鸾脸上停留片刻,仿佛要透过她那平静的外表,看穿其下的真实意图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先抬手,轻轻一挥。侍立的宫人、侍卫,包括那位秉笔太监,皆训练有素地躬身,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,只余下锦衣卫指挥使萧珣,如同玄色的磐石,沉默地侍立在皇帝身侧的阴影里。
清场之后,皇帝才微微挑眉,语气中听不出喜怒,却带着巨大的压力:“一个女子,向朕要兵权?苏锦鸾,你可知你在说什么?”
苏锦鸾毫无惧色,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,声音依旧平稳:“陛下,鹰犬搏兔,不问雌雄,只看利爪是否锋锐。女子之身,亦可为朝廷鹰犬,为陛下分忧。如今边军冗弱,北戎虎视眈眈,正值用人之际。臣女愿作那块试刀之石,为陛下,也为这天下,试一试北境这块锈蚀了的铁,能否重新锻打出锋芒!”
她的话语掷地有声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与自信。皇帝沉吟着,指尖无意识地在龙案上敲击,目光扫过那对合一的虎符,又掠过一旁垂眸不语的萧珣,最后重新定格在苏锦鸾身上。半晌,他忽而轻笑一声,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,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:“试刀石?说得轻巧。若你这块石头,非但没能试出刀的锋利,反而被崩碎了,甚至……引狼入室,又当如何?”
苏锦鸾深吸一口气,俯身再拜,额头触及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,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:“若臣女此行失败,有负圣望,致使北境有失,或与边将勾结生出二心——臣女愿以项上人头,填北境沟壑!绝不污朝廷一寸疆土,绝不累陛下圣名分毫!”
皇帝盯着苏婉鸾:“朕不给你兵符”
“但朕可以给你‘便宜行事’之权。三千骑,自择营将,自筹粮草。
诏书未用朱砂,只盖了一枚小印——“便宜行事”。
苏锦鸾捧诏退出殿门,迎面撞见候在丹墀下的萧珣。男人仍是一身玄色大氅。
“恭喜苏副使,”他低笑,“这一回,连虎符都没献,就换到三千铁骑。”
苏锦鸾目不斜视,与他擦肩:“王爷消息倒快。”
“本王只是好奇,”萧珣微微侧首,眼尾黑痣在雪色里妖冶,“没了虎符做嫁妆,你拿什么去压北境那些悍将?”
苏锦鸾脚步一顿,袖中铜镜第九道裂缝隐隐发热。她回头,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可闻:
“拿他们最缺的东西——时间。北戎若南下,首当其冲的是他们脑袋。谁敢抗命,我便替他们省下这颗头。”
萧珣低笑出声,指尖药瓶一弹,落入她袖中:“慢性毒,三月一解。若有人不听话,让他自己选。”
苏锦鸾皱眉,却未拒绝,只道:“王爷的筹码,我记下了。他日若需我回礼,也请不要客气。”
她抬步下阶,背后传来男人极轻的一句:
“本王只盼你活着回来,别让人生太无趣。”
而萧珣,在她离去后,并未立刻离开。他被重新召入紫宸殿。殿内,皇帝挥退了所有侍从,只留他一人。内侍捧上一只金樽,酒液澄澈,异香扑鼻。萧珣目光微凝,心知这绝非寻常赏赐,而是皇帝对他势力日渐坐大、又与前朝遗孤传闻隐隐牵扯的警告与钳制——一杯慢性的毒酒。
他面色平静,无波无澜,甚至未发一言,只是恭敬地接过金樽,仰头,将杯中物一饮而尽。酒液入喉,带来一丝诡异的灼热与腥甜。他躬身谢恩,退出大殿。
回到靖安郡王府,房门紧闭,他便再也压制不住,猛地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液。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拭去唇边血迹,吩咐心腹秘请太医,对外则只宣称“旧日肝疾复发,需静养些时日”。这场交易背后的代价,他选择独自吞下。
宫道尽头,柳文昶竟未离宫,佝偻着身子立在风雪中,手里一盏孤灯,灯罩被风吹得吱呀作响。
“外祖父。”苏锦鸾快步上前,握住老人冰凉的手。
柳文昶未问结果,只上下打量她,半晌颤声道:“柳家藏书楼……缺一名抄经人。”
苏锦鸾鼻尖一酸,却笑:“那您老替我留着位子,三年后,我回来抄《北军阵图》给您。”
老人重重拍她肩,哑声道:“记得带支狼毫,北地狼尾,硬,写出的字有风骨。”
苏锦鸾翻身上马,扬鞭前最后回头——
宫墙之上,新雪未化,旧雪未消;而她,已无暇回头。
京郊大营,三千轻骑列阵,黑旗未展,杀气已凝。
苏锦鸾勒马阵前,高举那卷无虎符、只盖“便宜行事”小印的诏书,声音穿透风雪:
“今日无虎符,只有一条军令——”
“三年之内,北境铁骑必再横绝天下!”
“我苏锦鸾,与诸君共生死!”
战马嘶鸣,铜镜第九道裂缝轰然绽开,镜中映出无边黄沙与黑甲洪流——
风暴将至,而风眼,已在掌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