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初见老王妃 利益成双
寿安初雪，清辉照影
辰时的钟声悠扬沉浑，穿透京郊寿安山庄清冽的空气，在覆雪的廊庑庭院间层层荡开。此处远离京城喧嚣，是先帝赐予长女萧燕华的颐养之所，亦是宗室中一股不容小觑的隐形势力中心。老王妃萧燕华，当今圣上的长姐，萧珣的嫡亲姑母，虽不直接涉足朝堂争斗，却素来掌理宗室女眷事务，其影响力渗透在无数联姻与人情脉络之中，堪称宗室女眷的定海神针。
积雪初融，檐角滴落着晶莹的水珠，敲打在青石板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暖阁内，地龙烧得正旺，驱散了严冬的寒意。老王妃萧燕华端坐于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扶手椅上，身着深紫色缠枝莲纹锦袍，发髻梳得一丝不苟，簪着几支素雅的翡翠簪环，通身气度雍容沉静，不怒自威。
一名身着藕荷色比甲的侍女悄步而入，垂首敛目，声音轻柔却清晰地禀报：“回老王妃，忠烈乡君苏氏锦鸾，已于庄外候见。”
老王妃微微颔首，并未立刻宣见，只是端起手边温度刚好的参茶，轻轻拨弄着茶盖，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那株覆雪的老梅。萧珣那孩子，心思深沉，手段凌厉，近年来势力扩张极快，已引得朝中多方忌惮，连陛下那边，也需有所交代。一个合适的、能被掌控又能为他带来助力的“王妃”，是眼下稳住局面的关键一步。这个苏锦鸾……她略有耳闻，出身不高，却颇有几分胆识和手腕，近来更因北境之事得了“忠烈乡君”的封号，虽是个虚名，却也镀了一层金。最重要的是，据她观察，此女与珣儿之间，似乎早有某种默契。
“传她进来吧。”老王妃放下茶盏，声音平稳。
锦帘被侍女高高卷起，一道清瘦的身影逆着门外雪光，踏着尚未干透的青石板路，稳步而来。
老王妃抬眸望去，眼中不禁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。只见来人一身月白色窄袖棉袍，款式简洁利落，浑身上下并无过多佩饰，唯有一支素净的羊脂玉簪松松挽住如墨青丝。她容颜并非绝色，却眉目清朗，肤色白皙，尤其那双眼睛，沉静如深潭，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，行走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从容气度，与寻常所见那些或娇怯、或艳丽的闺阁女子迥然不同，宛如雪后初霁，自有一番清辉。
苏锦鸾行至暖阁中央，依礼敛衽，声音清越而不失恭敬：“臣女苏锦鸾，问老王妃安。”
老王妃收敛了瞬间的讶色，脸上浮现出惯常的、带着审视意味的慈和笑容，虚抬了抬手：“免礼。坐吧。”她目光在苏锦鸾身上停留片刻，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赞叹，“果真是哀家那侄儿时常提及的‘苏先生’，风姿气度，确非俗流，难怪能入他的眼。”
苏锦鸾依言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下，姿态端正，闻言微微垂眸，语气谦逊却并不卑微：“老王妃谬赞，臣女愧不敢当。些许虚名，不过是机缘巧合，当不得真。”
利益为媒，契书定盟
侍女悄无声息地退下，并细心地掩上了阁门。室内只剩下两人，以及火盆中银炭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。
老王妃没有继续寒暄，她重新捧起温热的茶盏，目光变得锐利而直接，开门见山道：“苏姑娘是聪明人，哀家也就不绕弯子了。珣儿年已二十有五，府中正妃之位空悬已久，惹得宗室内部非议，朝堂之上亦多有揣测。今日一见，姑娘确非常人。你，可愿担此名分？”
这话问得直白，甚至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压力。
苏锦鸾抬眸，迎上老王妃审视的目光，脸上并无寻常女子谈及婚事的羞怯或慌乱，声音依旧平静无波：“老王妃垂询，臣女感念。然婚姻乃人生大事，关乎终身，更关乎王爷前程。此事，当首问萧大人本心意愿，臣女不敢妄自揣度，亦不能越俎代庖。”
她将问题轻巧地推了回去，既表明了态度，又守住了自己的立场，不卑不亢。
老王妃闻言，眼底闪过一丝了然，随即轻笑出声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盖，发出细微的瓷器碰撞声：“本心？呵，他那颗心，如今只怕全系在宏图霸业之上，何曾真正分给儿女私情？”她顿了顿，目光如炬，直视苏锦鸾，“与你联手，一则可堵住宗室悠悠众口，全了规矩；二则，你‘忠烈乡君’的身份，亦可稍安圣上之心，示珣儿并无不臣之意，只是安分守己的宗室；这三嘛……”
她刻意停顿，观察着苏锦鸾的反应，缓缓道：“你之才智能力，珣儿既肯用你，哀家也信你能成为他的一大臂助。如此三全其美之事，何乐而不为？”
苏锦鸾心下雪亮。老王妃这番话，与她之前的盘算几乎不谋而合。这桩婚姻，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赤 裸裸的利益交换，是权力格局下的最佳选择。感情？那是最不重要的东西。
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、了然的弧度，不再虚与委蛇，顺着老王妃递出的台阶，清晰表态：“老王妃思虑周全，臣女佩服。若能以此身份，助王爷稳固局面，略尽绵力，自是臣女的荣幸。只是……”她抬起眼，目光清澈而坚定，“既是合作，便需言明，此乃各取所需，不谈风月，不论私情。”
“好！好一个各取所需！”老王妃闻言，非但不以为忤，反而朗声大笑起来，笑声中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爽利与通透，“哀家就喜欢你这份明白和爽快！扭扭捏捏，故作姿态，反倒落了下乘。”
她笑罢，神色一正，拍板道：“既如此，哀家今日便为你二人做这个媒！你我三方，共签一纸‘契书’，将各自权责、界限，白纸黑字，定个分明，如何？也省得日后纠缠不清，徒生事端。”
金笺落印，条款分明
老王妃行事雷厉风行，当即唤来心腹侍女，取来专用的金丝暗纹笺纸与笔墨。
她亲自执笔，一边书写，一边将条款逐字念出，声音在温暖的阁室内清晰回荡：
“一，于哀家寿宴之上，当众宣布指婚，昭告宗亲朝臣，以正名分，绝悠悠众口。”
“二，成婚之后，你二人可各居其院，互不干涉内务私事，保有各自空间。”
“三，”老王妃笔尖微顿，抬眼看了下苏锦鸾，继续道，“三年之内，需诞下王府嫡子。此子，由哀家亲自接入寿安山庄抚养教导，确保其身份尊贵，地位稳固。”
“四，若日后情势有变，或因故难以维系，准予和离。和离之后，子嗣归宗王府，女方恢复自由身，王府需给予足够补偿，保其余生无忧。”
四条写完，老王妃放下笔，将金笺推向苏锦鸾：“苏姑娘，且看如此约定，可否？”
苏锦鸾接过笺纸，目光迅速扫过，心中已然明了。老王妃的条款，核心在于确保萧珣子嗣传承与王府血脉纯正，同时给予她一定的自由和退路，算是相当公允，也符合权贵联姻的常规做法。
然而，她苏锦鸾要的，不止于此。
她沉吟片刻，并未立刻表态，而是重新提起笔，在那四条之后，从容不迫地添上了至关重要的一条：
“五，自契书生效之日起，一年之内，靖安郡王府名下所属私兵调遣之权，及宗室部分可用资源渠道，需任我调用，以助我整顿京畿女学、书社等事务，培植根基。”
写罢，她将笔搁回笔山，平静地看向老王妃。
老王妃看着她添上的这一行字，先是一愣，随即眉头微挑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，继而化为一种混合了欣赏与了然的笑意：“珣儿手下那点兵权，你倒是伸手要得快，也够直接。”她略一思忖，竟点了点头，“也罢！男儿在外建功立业，女子在内亦需有所凭恃。你要兵权资源去经营自己的势力，虽是意料之外，却也在情理之中。只要不损及王府根本，一年之期，给你便是！如此，男外女内，各有倚仗，倒也合理！”
至此，双方利益达成一致。
老王妃取出自己的私印，苏锦鸾也拿出了代表“忠烈乡君”身份的印鉴（虽无实权，却是官方认可的身份象征）。两人同时在那张承载着冰冷协议的金丝笺上，郑重落下印鉴。
墨迹烘干，一式三份。老王妃自留一份，将另外两份分别递给苏锦鸾和即将到来的萧珣。
第四节：雪径相逢，冷光相对
契书既定，老王妃心情颇佳，立刻命人去请萧珣过来。
不过一盏茶的功夫，阁外雪径尽头，出现了一道玄色身影。萧珣踏着尚未消融的积雪，步履沉稳而来。他今日未着官服，一身玄色暗纹常服，更衬得身形挺拔，面容清俊。右眼尾那一点小小的黑痣，在莹白雪色与深沉衣着的映衬下，显得格外清晰，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妖冶与深沉。
他步入暖阁，先向老王妃躬身行礼，声音清越：“侄儿问姑母安。”礼仪周全，无可挑剔。
直到老王妃笑着让他免礼，他的目光才仿佛不经意般，落在了一旁静立的苏锦鸾身上。那目光幽深难辨，似探究，似评估，又似早已料到此刻场景，只是平静地接受。
老王妃笑着将一份契书递给他，又指了指苏锦鸾，语气带着促成好事的愉悦：“珣儿，来，正式见过你未来的王妃，苏锦鸾苏姑娘。哀家已为你二人做主，定下婚约。”
萧珣接过契书，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条款，当看到第五条时，他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，随即恢复平静。他抬眸看向苏锦鸾，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，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：“原来姑母此番寿宴，还备了如此……惊喜。倒是让侄儿意外了。”
苏锦鸾上前一步，依礼屈膝，声音同样平淡疏离，如同在商言商：“王爷。日后合作，诸事繁杂，还望……多多指教。”
四目相对，空气中并无半分旖旎情愫，只有冷静的审视、利益的衡量，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那目光碰撞间，是冰冷的，理性的，如同兵刃交接时闪过的寒光。
老王妃左右端详着这对站在一起的年轻人，一个深沉莫测，一个清冷自持，虽无柔情蜜意，但那气场却奇异地契合，仿佛本就该是并肩而立的同盟。她满意地颔首，笑容更深：“好，好！依哀家看，你二人，般配，甚是般配！”
第五节：归途暗语，棋局新开
事情既已谈妥，苏锦鸾与萧珣便先后告辞离去。回程的马车，一前一后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，仿佛预示着他们未来关系的模式。
车轮碾过积雪的道路，发出单调的声响。行至半途，前方萧珣马车的帘隙微掀，他低沉的嗓音顺着寒风，清晰地飘入后方苏锦鸾的车厢内，不带任何暖意：
“三年之内，诞下嫡子。契书写得明白，此乃你情我愿之交易。然，子嗣之事，终需几分天意运气，非全然人力可控。不知乡君……对此条款，心中可有万全之策？”
他问得直接，甚至有些冷酷，将这场婚姻的交易本质赤 裸裸地揭开。
苏锦鸾并未掀帘，依旧端坐车内，声音透过车壁，同样平静无波地传回：“王爷放心。契书既签，臣女自当履约。届时，自有‘医术’安排与‘时机’把握，必不会耽误王府血脉传承之大事。”
她没有明言具体方法，但话语中的笃定与冷静，已然表明她早有成算，绝非盲目应承。所谓“医术”与“时机”，或许是某种协议，或许是其他手段，总之，她承诺会解决问题。
萧珣在前方车内，闻言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，似嘲弄，又似一丝放松。他低笑一声，不再追问此事：“成。记住你的话。年后，王府部分府库名录、兵籍册子，会陆续移交于你。望你……善用这一年之期，莫要辜负本王……与姑母的期望。”
“必不负所托。”苏锦鸾的回答简洁有力。
对话至此结束。两辆马车在岔路口分道扬镳，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，连背影都未曾有半分留恋与纠缠，干脆利落得如同完成了一笔数额巨大的银钱交割。
雪夜展望，天下入局
寿安山庄的灯火在身后渐行渐远，最终融于苍茫的夜色与雪光之中。
马车内，苏锦鸾独自一人，再次展开了那份墨迹未干的金色契书。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划过，最终停留在那方鲜红的“靖安郡王”印玺和“忠烈乡君”印鉴之上。
她指尖轻弹纸缘，发出细微的声响，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清冷而傲然的笑容。
“从此，我苏锦鸾，便不再是无根浮萍，孤军奋战了。”
有了这纸婚约，有了老王妃的默许与支持，更重要的是，有了未来一年对王府部分私兵与资源的调用之权，她便有了在这京城棋局中，真正落子布局的资本！
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，怀中那面贴身收藏的铜镜，在此刻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热。她心中一动，将其取出。
只见原本光滑的镜面上，不知何时，那第八道狰狞的裂缝已然悄然浮现、绽开。而在裂缝旁，浮现出八个铁画银钩、仿佛带着无尽寒意的小字：
“利合婚成，各取天下。”
预言再次应验，直指核心。
苏锦鸾凝视着镜中字迹，目光穿过摇晃的车帘缝隙，投向远方那座在夜色中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巍峨皇城。雪，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，无声地覆盖着世间一切痕迹与筹谋。
她的眼底，倒映着雪光，更倒映着一盘骤然开阔、杀机与机遇并存的巨大棋局。
利益为线，婚姻为锁。
她与萧珣，这对各怀心思的盟友，从这一刻起，正式携手，踏入这天下争霸的汹涌洪流之中。前路是荆棘密布，还是通天坦途，唯有落子无悔，步步为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