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船将崔花雨和易枝芽送达目的地后又掉头执行下一个任务去了。在墨自杨手下干活,谁也轻松不了。“儿子啊,打得过就打,打不过就跑。”临走前寻梅千叮万嘱。易枝芽跟崔花雨说:
“都说老人家爱瞎操心,打不过当然要跑了。”
又说:“我会带上你跑。”
崔花雨一片茫然:“原来芽儿懂兵法。”
“过奖了。”易枝芽以为人家来真的。
从险峻水域来到寝楼的这一路,小荔枝始终骑在易枝芽的肩膀上,视万物为无物,全然不怕露馅,仿佛她就是这个世界的王。虽然深夜无人,但也将崔花雨紧张得忘了醋的味道。
到地方了小荔枝才说:“诗洋楼落成以来从不设巡逻,却不曾出过事。只要有个虎头腰牌,尽管当成自己家。”
此言不虚,但说一个外人在这庞杂的楼群中穿梭,不被抓,也会迷路。实际上她走的路线有玄机,避开了危险据点。
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在诗洋楼里都能见到,小荔枝竟然拥有独栋寝楼,四面花园。花园里的花朵真鲜艳。
话说诗洋楼的奴婢如果对外公开招聘,竞争的惨烈程度必胜竞选阮郎馆小姐百倍。瞧瞧崔花雨还带了帐篷,准备与易枝芽“相依为命”呢。寒酸,易枝芽一脚踢进床底下。
诗洋楼作为流求头号建筑,却也没有呈现出多少新年景象,除外稀稀花花的几个红灯笼,漆黑一片。倒也符合卧底的活动气氛。但就是这样,小荔枝依然上满了一桌酒菜,足以吃到大战爆发。可见她有相当的群众基础,且关系不一般。小荔枝说:
“流求人好客,其实是好面子。”
崔花雨说:“我可不是专程为你送芽儿来着。”
“我也不是因为这个请你喝酒。不说了吗,流求人好客,你是我的客人。”小荔枝忙着给易枝芽喂吃的,头也不回,“不过有小哥哥这个见面礼,想要我做什么都好说。”
崔花雨直言不讳:“你不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终结诗洋楼的魔鬼王朝吗?我就是来干这事儿的。”
“因为墨自杨?”小荔枝差点夹掉了菜。
“你是如何猜到的?”
“上清是墨自杨的上清,墨自杨是上清的墨自杨。这样的上清容不得单淳二人兴风作浪。”
“你又是如何猜到单淳输了?”
“因为你来了。”
“所以你会不会帮我?”
“我会帮小哥哥。我了解他,他不会让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。”
“在这魔窟,无论做什么都不叫伤天害理。”
“理解的角度不同罢了。即便我与你并肩作战,也不等于站在同一立场上。你是为民除害的英雄,而我只能算是出卖主人的叛徒。我是海盗养大的,这份情并不能因为养我的人是海盗而被抹煞。”
“所以墨自杨很在乎你,包括你的感受。”
“她在利用我而已。”
“不不不。”易枝芽连连摆手,满手满嘴油腻飞溅,“她只是想让这场仗赢得轻松一点,人死得少一点。”
又问崔花雨:“四姐说对不?”
崔花雨板下脸来:“你不是答应二姐要好好听话吗?”
“听谁的话?”易枝芽至今没明白过来。
“就是在别人讲话的时候闭上嘴巴好好听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那我吃我的,不,我听我的。你们聊。”
小荔枝拿起手帕,为易枝芽擦手,接着又撩了撩他的辫子:“像一颗烂菜花似的。往后还是我来绑,这些年,我为你量身打造出了好多好多款,一岁一款,可以用到一百岁。”
易枝芽问崔花雨:“能说话吗?就一句。”
“……随随随便你。”
“还是不说好了,你们接着聊大事。”
小荔枝却说:“天色已晚,专心吃饭。明儿再聊。”
又给崔花雨斟酒:“听闻姐姐海量……我意思是说,多喝一点好睡觉。寝楼虽大,但只有一张床,打地铺我怕姐姐不习惯。”
“餐风露宿惯了,又何况这般漂亮的环境?”崔花雨说着将酒壶拿到身边:“我自己来,才晓得分寸。”
小荔枝对易枝芽说:“小哥哥睡床。我和姐姐……该叫四姐,我和四姐睡地铺。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踢被子吗?”
“不踢了。芝麻岛没被子踢,养成好习惯了。”
崔花雨说:“是养成不盖被子的好习惯了。”
小荔枝说:“那我跟他一起睡,几天就能调教过来。不盖被子怎么行?陆地气候比海里复杂多了。”
崔花雨一听,嗓子咯噔一声,几乎喷酒。没想到易枝芽说:“也好。”要命了这下,小心脏都快喷出来了。
小荔枝说:“听见没有?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。”
“自上岸以来就没见着比我高的。”易枝芽马上起立,“而且我发现岁数越大越矮,肯定是缺乏海风。海风比人参营养。”
小荔枝又对崔花雨说:“看见了?”
“看见了。”
易枝芽咧嘴大笑:“又不是瞎子,这么高的个子还能看不见?”
小荔枝说:“以防万一,地铺就打在同一卧室里。”
“这不你家吗?”易枝芽有点乱,“防什么万一?”
“万一心里有鬼。”
鬼丫头。崔花雨拿起酒就干,当作没听见。易枝芽说:
“有鬼?说的人魔是吧?我姐姐……这个姐姐是二姐,二姐说人魔就由她和我来对付。”
“累不死你们俩。”
“走着瞧,我的《芝麻神功》天下无敌。”
“吃你的。”
“我好像又插嘴了?你们聊,大事不聊聊小事,讲故事也行。”
小荔枝转向崔花雨:“中秋过后施大鼎就将药房转移了。实际上就算不换地方,也没多少存量——解药只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而已。”
“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”
“二姐没有预备方案?”
“过几天会再来人,鬼斧神工。”
“任他二人再厉害,也改变不了无法解救人魔的事实。”
“难不成全杀?一千多号人啊。”
“不杀的话他们便是最难缠的敌人。棋错一着,全盘皆输,切勿乱发善心。杀人魔我不会反对。”小荔枝闪烁其词,像在试探什么。但话里毫无漏洞,故而崔花雨浑然不觉:
“你的意思是?”
“我会尽量将不该杀的人转移,尽我所能。”
“难为小姐姐了。尚未请教小姐姐贵姓?芽儿说你姓小。”
“娘姓厉,四姐可以叫我小厉。”
“我敬小厉一杯。”
“有生以来就只喝过一次,发誓不再喝了。”小荔枝暗暗瞥了易枝芽一眼,“即便我有四姐的酒量。”
“该喝就喝,天生我材必有用。”易枝芽两只手又在漏油了,他抱着一只鸭说,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从二姐嘴里学来的,用在此处不知恰当与否?”
“恰当……管它恰不恰当呢,小哥哥让我喝,我就喝。在小哥哥面前,小姐姐我没有任何原则。”
易枝芽一听,尾巴立刻翘起,并且化骄傲为食欲,一边啃鸭子,一边又抄走两盘鱼,一盘清蒸一盘麻辣。崔花雨说:
“仅此一杯,下不为例。”
“我敬四姐。”
崔花雨喝完,静默片刻,而后走向窗户。小荔枝提醒:
“最好别开窗,正常的我这个时间已经休息了。”
差点让某些难言的心绪误了大事,崔花雨因羞致歉:“对不起。小厉年纪轻轻却总能给人以安全感,我像是回家了。”
“但愿往后的诗洋楼能变成四姐所想要的样子。”小荔枝说着举杯,“再来一个,好事成双。”
趁着人家喝酒的空当,易枝芽说:“你们怎么光喝不吃?我光吃不说话就感觉挺怪的,仿佛回到了芝麻岛。”
“看着小哥哥吃,我们就饱了。对吧四姐?”
崔花雨除了陪笑还能干吗呢。小荔枝又说:
“想说就说,随时随地说,我陪你说。”
“小姐姐的嘴巴变甜了,这些年你都吃了些什么?”
“……你能不能再笨点儿?”
“怎么都嫌弃我笨呢?我是在让着你们——我对付坏人一点不笨,有机会我会好好给你们展示一下。”
“机会就在眼前。”崔花雨说,“马上就要打仗了。”
“这种仗就不用说了。不是这种仗,我说的是打嘴仗。”
小荔枝听不下去了:“吃饱了没?”
“饱了。”
“睡觉。”小荔枝快速瞄了崔花雨一眼,“等不及抱你了。”
“想洗个澡。一天不洗就痒,里外痒。”
“你那不叫洗,叫玩水。今儿就不玩了,我不嫌你脏。”
“我脏吗?”
“嘴巴笨,连耳朵也笨。”
“在芝麻岛三年,我的语言功能退化了。”
“抱我上床。”小荔枝一屁股坐在人家腿上。
卧底生活正式开启。尽管也就个把月时间,但对于崔花雨来说格外漫长——她睡不着,或者说没一个晚上能睡好,战争就要来了,总是联想到战争的景象,战火四处蔓延,蔓延到了寝楼,楼上楼下,屋里屋外,就连床上……床上兵荒马乱,饥寒交迫。
冤枉易枝芽了,除非有小人书,否则人家一躺下就能打鼾,仿佛睡神上身。这才是在芝麻岛养成的好习惯。
胡思乱想哪能睡好?天将亮时,她突然看见一片黑影当空罩下,虽然失眠,但这绝不是幻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