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双鲤铜扣
他蹲下身，用银箸挑起一块嵌在木板缝里的布料，是玄色劲装的料子，上面沾着点黑色粉末——和尸身掌心的粉末一模一样。
“推官，您看这个！”一个厢军举着个铜制的物件跑过来，是个半块的铜扣，上面刻着双鲤衔珠的纹样，正好能和尸身手腕的印记对上。周韶光接过铜扣，重量比寻常铜扣重得多，放在掌心冰凉刺骨，边缘有磨损的痕迹，像是常年佩戴的物件。
“这铜扣的制式，是西域的‘双鲤扣’。”老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，手里还拿着验尸记录，“老奴当年在襄阳府验过一具西域商人的尸身，身上就有这种铜扣，说是用来扣贵重货物的。这铜扣里是空的，能装东西，比如……比如毒药或者密信。”
周韶光将铜扣放在耳边晃了晃，里面果然有细碎的声响。他刚要仔细看，就见远处传来马蹄声，是开封府的司理参军王铮，他身着绯色公服，腰佩银鱼袋，面色苍白，像是刚病愈的样子。“周推官，下官来迟了，还望恕罪。”王铮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，拱手时还咳嗽了一声。
“王参军客气了。”周韶光淡淡道，将铜扣递给书吏收好，“死者身份已查明，是苏家账房陈忠，生前遭人扼颈，窒息后焚尸，掌心有黑色粉末，口中含鎏金箔纸鹤，手腕有双鲤铜扣印记。画舫属苏家，陈忠失踪前曾随苏文谦去西山矿对账，还望王参军协助提审苏文谦。”
王铮的脸色变了变，眼神有些闪躲：“苏文谦是苏家核心管事，掌管西院账房，背后有苏家势力撑腰，提审需府尹钧旨，下官……下官怕是做不了主。不如先审普通管事，看看能不能问出些线索。”周韶光挑眉，他早听说王铮与苏家有生意往来，如今看来，果然不假。“既如此，就劳烦王参军审普通管事，我继续勘察现场。”
王铮连声应诺，却站在原地没动，直到周韶光转身走向残骸深处。
周韶光他蹲在画舫的船舱位置，用银箸拨开焦木，忽然发现一块松动的地板。他示意厢军撬开地板，下面露出个暗格，里面放着个黑木盒，盒子已经被烟火熏黑，上面刻着的鲤鱼纹样与苏琬丝帕、纸鹤上的完全一致。
“推官，这里面是什么？”阿福跑过来，举着防风灯照亮暗格。周韶光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，里面没有金银珠宝，只有一卷麻纸，上面画着西山矿的矿脉图，标注着“乌金矿脉”的位置，旁边写着“鬼斧计划——铸甲”四个字，落款是元符三年，正是父亲任矿监的年份。
“王参军呢？”周韶光问。书吏连忙回答：“王参军说身体不适，审了一半就回府了，还说管事嘴硬，什么都没问出来。”周韶光冷笑一声，王铮这是故意放水。他将矿脉图交给书吏：“记下来，这是重要证物。阿福，备马，我们去苏家西院，找陈忠的住处看看。”
苏家西院在开封府的西南角，是处三进的院落，门口站着两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家丁，腰间佩着与苏珵同款的鬼头刀。见周韶光过来，家丁上前拦住：“此处是苏家私宅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！”朱正刚从提审的地方回来，见状上前一步，皂色公服的袖子一撸：“瞎了你的狗眼！这是开封府周推官，查案来了！”
家丁脸色一变，却还是没让开：“没有苏老爷的命令，谁也不能进！”周韶光从袖中掏出开封府的令牌，银质的令牌在晨光里闪着光：“奉府尹钧旨查案，阻挠公务者，按《宋刑统》论处！”家丁见状，不敢再拦，忙转身去通报。
陈忠的住处就在西院的偏房，陈设简单，一张床，一张桌，桌上摆着本《论语》和半块胡饼。周韶光翻了翻桌上的账本，都是苏家的流水账，没什么异常。他蹲下身，敲了敲床板，发现床底有块松动的地砖，撬开后，里面藏着个布包，里面是一锭银子和一封信。
信是陈忠写给儿子的，字迹工整：“吾儿陈安，父已为你捐官，漕运司的差事下月就可上任。苏家之事凶险，若父出事，速去青溪别院找周推官，他父曾与我有恩。切记，不可查父死因，保命为上。”信封里还夹着张纸条，写着“苏家秘码头：西角楼三号”。
“西角楼三号码头！”阿福眼睛一亮，“柳嬷嬷给的漕运图上，西角楼有个红点！”周韶光将信收好，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：陈忠提前留线索，说明他察觉的绝不是寻常账房问题，苏家恐怕在运作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，而这生意多半与西山矿有关。
“朱捕头，你带捕快盯着西角楼三号码头，看有没有可疑的船只和木箱。”周韶光吩咐道，“阿福，我们回开封府，去见府尹陆大人，申请提审苏文谦。这桩案子，已经不是简单的凶杀案了，牵涉到通敌走私，必须严查！”
走出苏家西院时，晨雾已经散去，汴河的水面上漂着几艘漕船，船头插着苏家的旗帜。周韶光抬头望去，苏家府邸的正房二楼，一个身着月白绫裙的身影一闪而过，像是苏琬。他想起昨日苏琬苍白的脸色和咳疾，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疑问：苏琬是不是也知道苏家走私的秘密？她那句“陈叔是冤枉的”，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？
回到开封府时，陆文轩正在签押房看案卷，桌上的西湖龙井还冒着热气。周韶光将矿脉图、陈忠的家信和铜扣放在桌上，沉声说道：“府尹大人，陈忠之死绝非简单凶杀，他死前随苏文谦去西山矿对账，家信中暗示苏家生意凶险，矿脉图更是证明苏家与西山矿有隐秘关联，父案恐怕也与此事相关。恳请府尹准许提审苏文谦，彻查苏家与西山矿的牵扯！”
陆文轩拿起矿脉图，眉头越皱越紧，三缕长髯微微颤动：“墨卿，你可知‘鬼斧计划’是先帝亲批的铸甲计划？当年因为矿难死了数百矿工，才封了矿。如今苏家私下与西山矿勾连，此事牵连甚广，稍有不慎，就是满门抄斩。”
“可陈忠不能白死，家父的冤屈也不能不洗！”周韶光激动地说，掌心的青铜罗盘微微发烫。陆文轩叹了口气，将矿脉图放在桌上：“提审苏文谦可以，但必须秘密进行，不能打草惊蛇。我给你调二十名心腹厢军，由赵虎统领，保护你的安全。记住，凡事留一线，不要直接与蔡京对上。”
周韶光刚要谢恩，就见衙役匆匆进来禀报：“府尹大人！周推官！苏家管事苏文谦自请投案，现在门外候着！”周韶光和陆文轩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——苏文谦竟然主动送上门来，这背后，怕是有更大的阴谋。
走出签押房，就见一个身着青色锦袍的青年站在府衙门口，面白如玉，手持折扇，正是苏文谦。他见到周韶光，微微拱手，江南软语的口音带着几分从容：“周推官，久仰大名。陈忠之死，我已知晓，有些事，我想单独和你谈谈。”
周韶光盯着苏文谦的眼睛，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，却发现他神色平静，没有丝毫慌乱。他忽然想起陈忠绝笔信里的“苏文谦卖乌金给西夏”，还有昨夜苏珵的神秘行踪，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里形成——苏文谦或许不是主谋，他主动投案，是想借官府的力量摆脱某个控制他的人。
“请随我来。”周韶光侧身让苏文谦进府，朱正和赵虎紧随其后，警惕地盯着苏文谦的一举一动。走进审案房，周韶光刚要关门，就见苏文谦突然从袖中掏出个东西，放在桌上——是半只鎏金箔纸鹤，翅尖刻着“鹤”字，正好和陈忠口中的那半只拼成完整的“鹤唳”二字。
“这纸鹤是‘幽冥教’的信物。”苏文谦的声音压得极低，折扇挡住了他的半张脸，“陈忠不是我杀的，是幽冥教的人杀的。他们利用苏家运作禁品，我父亲被他们胁迫，我也是身不由己。周推官，我知道你在查你父亲的案子，‘鬼斧计划’的秘密，幽冥教比苏家更清楚。”
周韶光握着青铜罗盘的手紧了紧，指针疯狂转动，指向苏文谦放在桌上的纸鹤。他知道，这桩案子远比他想象的复杂，苏家、幽冥教、蔡京、父案、鬼斧计划……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，织成了一张笼罩在开封府上空的大网，而他，正站在这张网的中心，一步踏错，就是万劫不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