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浑身湿透回到家。
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,直接将车丢弃在门外,摇摇晃晃着径直爬上楼,一头栽倒在床上。
连续几日,秋雨高烧不断。
看到儿子噩梦连连、呻吟不止,蓝凌心急如焚。
周剑一闻讯匆匆赶过来,坚持要送秋雨去医院,但是烧的迷迷糊糊的秋雨却拼命挣扎摇头拒绝着。蓝凌无奈,只好先把校医请了过来。
几天后的一个清晨,秋雨终于睁开了酸涩肿胀的眼睛,一缕柔和的日光,温暖投射在他的脸上。
他木然地望向窗外,感觉自己像沉睡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蓝凌欣喜万分:“秋雨你终于醒了!你怎么样啊?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病倒了呢?”
秋雨头痛欲裂,勉强爬起来撑住身体,眼睛里烧满了未褪尽的血丝,低沉的嗓音干涩又嘶哑道:“你们......是不是有什么事情......一直在瞒着我?”
蓝凌和周剑一心内同时一惊,互相怔怔地望了半天。
“我想知道......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?到底是什么......让我丢失了八年前的记忆?”
蓝凌回过神来,温柔劝道:“好好的又提这些做什么?都那么久了,忘了的事儿,不提也罢。你现在要好好休息知道吗?”
“告诉我!” 秋雨撕扯着血红的目光,异常坚定道。
“关于你父亲的事情,我所知道的不是都已经告诉过你了。”周剑一镇静道。
“撒谎!我所忘掉的......绝不止一件事这么简单!”
蓝凌无奈地看向周剑一,见他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,只好小声说道:“其实,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,我们也不是很清楚。当我接到消息赶去医院的时候,你已经受伤昏迷了,只是听大家说发生了列车爆炸事故。”
“在哪里?”
“……沁水小镇。”
秋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。
难怪!所有的人都阻止自己去沁水小镇,难怪他一靠近列车就会产生一种诡异的感觉。他一直相信他们所编造的谎言,说那是由于意外而引起的脑外伤后遗症,却万万没想到......
“然后呢?”
蓝凌嗫喏道:“列车......爆炸的时候,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孩子救了你。”
“不明身份?”
“没错。”
周剑一立刻解释道:“当年你父亲牺牲后,我们也曾派人着手调查过,但却找不到任何关于这名女子的信息,她当时并不在那趟列车的乘客人员名单中。然而更为令人奇怪的是,过了没多久,当年那场事故中最重要的几个直接目击证人,突然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。”
“她呢?”他干哑的喉咙内抱着一线希望。
“一直......都没找到。”蓝凌踌躇犹豫的声音令秋雨感到了绝望。
片刻的静默中,他喃喃低语道:“那天在小镇......我好像看到她了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蓝凌和周剑一同时脱口而出。
秋雨无力地望向他们:“为什么?”
迟疑了片刻,蓝凌小心翼翼道:“事后做初步调查的时候大家都说,亲眼看到她......当场和那节车厢一起......被炸的粉碎。”
秋雨蓦然闭上眼睛,眼底溢满的晶莹顺着光洁的脸颊滚烫滑落。
他别过脸去,许久后睁开,将沉落的眸光徐徐转向窗外,带着希望破灭后的失望与痛苦喃喃苦笑道:“所以这么多年,才会有那样的梦境让她存活在我的记忆里吗?”
“秋雨!”
蓝凌立刻无比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臂:“过去的事情,就让它过去吧!人不能总是生活在回忆里,那样地让自己徒生烦恼和痛苦,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
“我累了。”秋雨身体滑落到枕上,将自己重新陷进了温厚柔软中,缓缓闭上眼睛。
蓝凌无奈地看着他。
周剑一低下头,沉重叹息了一声。伸手掖好秋雨的被角,硬拉着蓝凌下楼去了。
秋雨却在那温厚柔软中,重新又睁开了眼睛。他紧紧地揪住被角,默默盯着窗外那一缕温暖的微光,陷入了零碎的漫漫回忆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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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车在逶迤连绵的山间穿梭掠过,停靠在一个小站台前。
这是一挂档次较高、限量对外运营的客货通勤列车。本就不多的乘客,在前几站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没剩几个了。
十四岁的秋雨从椅背后探出头来,朝后排座位打量了一番。
只见开窗处坐着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,十三四岁的模样。穿着一条白色的公主裙,手里抱着一本书正看得入迷。微光打在她光洁的脸颊,侧影宛如一个纯洁的小天使般惹人怜爱。
小姑娘的父亲起身看了看窗外,嘱咐她不要乱走自己下去买些东西就回来。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抬起头来,正对上了秋雨那双漂亮的眼睛。
她微怔了片刻,扬了扬娇小的下巴冲着他笑了笑,秋雨立马如同见到熟络的好朋友般坐到了她对面。
见小姑娘一眼不眨的望着他笑,秋雨刚想开口同她搭话,车厢内却突然乱了起来。只见一名女列车员推拖着几名旅客慌慌张张的朝车厢外乱跑。不大一会,本就人数不多的车厢内即刻空荡起来。
秋雨好奇地站起身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,突然一声“轰隆”的巨响,车身猛烈的摇晃中携带过来一道身影,一把将他扑倒在了座位上。
落在他身上的肢体柔软轻盈并迅速抬起头来,一双璀璨明眸清澈如水,正对上了秋雨那双满含着惊讶的眼神。
刹那间,秋雨便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,一颗少年的心“扑通、扑通”地狂跳起来,他紧紧凝视着这张突然跌落在自己怀里的精致容颜。
那是一张精致到无与伦比的脸,孤傲的眉宇间透着一种无法言语的高贵与清冷。凝脂如玉的脸上,鼻梁挺翘,娇柔湿润的唇因为急促的喘息颤动着微微张开来,露出一排白瓷般整齐的牙齿。微卷的棕色发丝,柔软发亮又带着些许凌乱,蓬松垂落在秋雨的胸前,能闻得到那发丝上微薄的清冷香气。
她对着不知所措的秋雨紧紧凝视了一秒,转头看到那个被吓呆在一旁的小姑娘,便迅速爬起来,一边冲着秋雨大喊快跑,一边以迅雷般的速度一把抱起小姑娘,将她从那道狭窄到仅容得下她一人的小窗口滑了出去。
秋雨痴愣着仰倒在座位上,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,手脚都好似麻木了般地动弹不了。
她转头看了一眼即将翻卷而来的热浪,一把用力拽起秋雨,迅速朝车尾厢门的方向冲去。
火苗舔舐追逐在他们身后,秋雨的手被紧紧地握在她细腻温软的手心里,一种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穿肩而过。
奔跑中带出的风,将她飘柔的发丝佛过他的鼻翼。阵阵沁入心脾的清冷香气,让秋雨顿时生出了一种若能让时间停驻在此时的强烈愿望。
车门近在眼前,跑在他前面的那道娇柔身影却猛然停了下来,带着些吃惊和犹豫回过头来望了一眼秋雨的身后,突然毫不犹豫的一个反转,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烈焰和秋雨之间,同时奋力一推,将他从车门直挺挺地推了出去。
随着又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,和着一股巨大气浪被推撞出去的秋雨,隐约看见在汹涌而至的火焰中,那张无与伦比的精致容颜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嫣然的微笑,瞬间被火焰吞噬不见了。
紧接着,他听见自己的头重重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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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雨从漫长的回忆中挣脱出来。
许多年了,他虽然怀疑却从未想到过有一天,这样的现实会与自己的梦境重合,然而现在……
他一面嘲笑自己的愚蠢至极,一面在心底里反反复复的验证,翻来覆去的肯定与自我否定。
按照当时的情景,既然没人认为她能够在烈焰中活下来,那么他在礁石滩上见到的那个人,到底是谁?
假设,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她,那她究竟是如何从那样惨烈的大爆炸中逃脱出来的?又为什么会变成了冷沫儿的第二人格?
可是,如果她仅仅只是冷沫儿的第二人格,为什么又会和当年的那个她,长得一模一样?
或者说,那天夜里他所见到的那个,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伪装,只是和冷沫儿有着不一样的容颜?而那个所谓的第二人格,根本就是同时存在着的两个主体?她们只是善于隐蔽交替出现着,才没有被他发现而已?但目的,又是什么?
尽管有诸多无法解释的怀疑,秋雨心里仍然无法相信他所看到的这一切。
因为那种感觉,那种他不能忘却的、令人心跳的感觉,此时此刻在秋雨的心底里无比抗拒地告诉他,他是多么希望:
那天夜里他所见到的那个宛轻若,其实——就是当年那个,真实存在着的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