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卷：喋血黄沙 第156章：楼主末路
断雪城的残阳把城墙染成赭红色，城主府的废墟里，金雪柳的银纹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。她站在假山顶端，手里握着那根染满血罗刹毒液的骨鞭，鞭梢垂落的阴影刚好遮住满地的骸骨 —— 那些被她用作阵眼的忠魂遗骨，此刻在暮色中泛着磷火，像无数双凝视的眼睛。
“都散了吧。”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，玄铁面具放在脚边，露出的脸颊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。幽影楼的影卫们跪在石阶下，黑色的身影在残阳中缩成一片，没有人敢抬头，只有腰间的佩刀碰撞声泄露着不安。
“楼主……” 为首的影卫想说什么，却被金雪柳的眼神制止。她的目光扫过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，骨鞭突然 “哐当” 落地，惊起几只栖息在断壁上的乌鸦。
“幽影楼从今日起，不复存在。” 金雪柳从怀里掏出个紫檀木盒，里面装着影卫的调令符，“你们拿着这个去黑水河找柳七爷，他会给你们一笔盘缠，够你们娶妻生子，安稳度日。” 她顿了顿，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，“别再做杀人的营生了。”
影卫们的肩膀剧烈起伏，却依旧没有人敢说话。他们跟随这位楼主十年，从流沙国草原杀到中原江湖，见过她用毒的狠辣，也见过她深夜对着半块玉佩落泪，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解散的命令。
金雪柳突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自嘲：“怎么？觉得我不配发号施令了？” 她弯腰捡起玄铁面具，指尖抚过上面的雪柳花纹，“当年我为了复仇，骗你们说耶律皇室是我们的仇人，让你们双手沾满鲜血…… 现在真相大白，我不过是个被仇恨蒙蔽的蠢货。”
“楼主！” 影卫们终于忍不住抬头，为首的那人眼眶通红，“我们追随您，不是为了复仇，是因为您……”
“不必说了。” 金雪柳打断他，将紫檀木盒扔下去，“再不走，我就用这骨鞭赶你们了。” 她的手悄悄按在腰间的匕首上，那里藏着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击。
就在这时，耶律闻笛的银灰色披风出现在庭院门口。她身后跟着两名亲卫，手里捧着件素白的披风 —— 那是金雪柳母亲当年的遗物，边角处绣着半朵雪柳，刚好能与耶律闻笛母亲的披风组成完整的一朵。
“他们不会走的。” 耶律闻笛的声音穿过影卫的队列，落在金雪柳耳中，“就像我不会让你做傻事一样。” 她拾阶而上，银靴踩过散落的玉簪碎片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，“母亲的手记里说，当年你母亲最疼你，总说你性子太烈，怕你将来吃亏。”
金雪柳的手猛地攥紧匕首，指节泛白。暮色爬上她的脸颊，将泪痕晕染成更深的阴影：“那又如何？她死的时候，我躲在衣柜里连哭都不敢出声。” 她突然转身，匕首的寒光直指自己的心口，“现在我用他们的骸骨布阵，害死这么多人，早就该死了！”
“住手！” 耶律闻笛的声音陡然拔高，银灰色披风在奔跑中展开，像只俯冲的猎鹰。她扑过去攥住金雪柳的手腕，两人的力量碰撞让匕首 “当啷” 落地，在青石板上弹了几下，停在那根骨鞭旁边。
“你凭什么拦我？” 金雪柳嘶吼着挣扎，眼泪混着暮色淌进衣领，“我杀了你的亲卫，毁了你的断雪城，你该恨我的！”
“我母亲说过，冤冤相报何时了。” 耶律闻笛死死按住她的手，姐妹佩在两人交握的掌心发烫，“她和你母亲当年没能解开皇室权斗的死结，难道要我们再重蹈覆辙？” 她从怀里掏出那卷布防图，羊皮卷在暮色中泛着陈旧的光，“你看，这上面有她们的签名，旁边还写着‘愿吾女世代交好’—— 这才是她们的遗愿！”
金雪柳的动作僵住了。她看着布防图上那行娟秀的小字，突然想起小时候，母亲总在睡前给她讲汉沙和亲的故事，说将来要让她嫁给中原的皇子，从此不再有战争。那时她不懂，只觉得母亲的笑容比草原的阳光还暖。
“她们的遗憾，不该由我们延续。” 耶律闻笛的声音软了下来，她轻轻抱住浑身颤抖的金雪柳，银灰色披风将两人裹在一起，“跟我回王庭吧。父皇那里，我会解释清楚。”
金雪柳的肩膀垮了下来，积压二十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决堤。她趴在耶律闻笛肩头失声痛哭，黑袍上的焦痕蹭在对方的披风上，留下淡淡的印记，像幅残缺的画。影卫们看着这一幕，悄悄收起调令符，为首的那人对同伴使了个眼色，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断壁后 —— 他们决定去黑水河，但不是为了盘缠，是为了守在城外，等她们的消息。
三日后的清晨，断雪城的城门缓缓打开。耶律闻笛的亲卫护送着一辆囚车出城，金雪柳坐在里面，身上穿着素白的囚服，却挺直了脊梁。她怀里抱着那卷布防图，布防图下压着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她连夜整理的皇室罪证 —— 从当年诬陷两位母亲的密信，到这些年幽冥教与皇室勾结的账本，每一页都沾着她的指血。
“到了王庭，把这个交给左相。” 她隔着囚车的木栏，将油纸包递给耶律闻笛，“别直接给父皇，他身边有幽冥教的眼线。”
耶律闻笛握紧油纸包，指尖触到上面的血痕，突然觉得眼眶发热：“我会等你出来的。”
金雪柳笑了，这是她三天来第一次露出笑容：“记得给我带桃花酒。” 她想起宁若雪说过，桃花能解百毒，或许也能解开她心里的结。
囚车在晨雾中渐渐远去，留下两道并行的车辙，像条通往新生的路。孟露桥站在城头，长笛的竹身在晨光中泛着油亮的光，他看着那辆囚车消失在戈壁尽头，忽然转身往城主府走去 —— 宁若雪说要去废墟里找找能用的药材，到现在还没回来。
城主府的断壁间长出了不少新绿，宁若雪正蹲在半塌的药炉旁，小心翼翼地将一株 “还魂草” 连根拔起。她的白衣裙摆沾着尘土，发间别着朵不知名的小蓝花，是从瓦砾堆里摘的。
“找到了什么宝贝？” 孟露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，还魂草的叶子抖落几片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 她举起手里的药草，眼睛亮得像晨星，“这是流沙国特有的‘雪参’，能治蛊毒的后遗症。” 她的指尖在草根处轻轻一掐，挤出几滴乳白色的汁液，“血罗刹的蚀心蛊虽然被灭了，但中过子虫的人可能会有后遗症，有这个就能放心了。”
孟露桥蹲在她身边，长笛放在两人中间的瓦砾上。他看着她认真处理药草的样子，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变得柔软。这些日子忙着破阵、追杀血罗刹，竟忘了好好看看身边的人 —— 她的睫毛比断雪城的雪还长，低头时鼻尖会轻轻皱起，像只警惕的小兽。
“在看什么？” 宁若雪察觉到他的目光，脸颊微微泛红，手忙脚乱地把雪参放进药篓。
孟露桥没说话，只是起身往假山后面走。那里的断壁上缠着株野桃树，不知是谁当年随手插的枝条，竟在石缝里扎了根，此刻还开着一朵孤零零的桃花，粉白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。
他小心地折下那枝桃花，花瓣上还沾着晨露。走到宁若雪面前时，她正踮脚够瓦檐上的一株 “防风”，白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，勾勒出纤细的轮廓。
“小心。”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，将桃花递到她面前，“送给你的。”
宁若雪的动作僵住了，指尖的防风草 “啪” 地掉在药篓里。她看着那朵在残垣中顽强绽放的桃花，又看看孟露桥眼里的认真，突然想起在黑水河时，他说过等战事结束，要陪她去江南看十里桃花。
“这是……”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，伸手接过桃花，花瓣上的晨露滴落在手背上，凉丝丝的。
“承诺的十里桃花，从这一朵开始。” 孟露桥的长笛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里，竹身轻轻碰了碰她的药篓，“等处理完断雪城的事，我们就去江南。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，种满桃树，你制药，我……”
“你吹笛？” 宁若雪接过话头，眼底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。
“嗯。” 孟露桥点头，看着她将桃花别在发间，粉白的花瓣衬得她的脸颊格外红润，“每天都吹《落雪吟》，吹到桃花落满你的药篓。”
宁若雪突然踮起脚尖，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，像桃花瓣落在雪地上。“一言为定。” 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，转身时药篓里的雪参晃了晃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。
孟露桥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，那里还残留着她发间的草药香。长笛在掌心转了个圈，他忽然对着断壁吹起《落雪吟》，清越的调子在废墟中散开，惊起的飞鸟掠过城头，翅膀带起的风拂动耶律闻笛留下的银灰色披风，像在为这迟来的温柔伴奏。
柳七爷的商队正在城外装车，伙计们把整理好的忠魂骸骨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，上面盖着写有 “忠魂” 二字的白布。“孟公子，这些骸骨怎么办？” 他叼着烟袋锅走过来，金牙在阳光下闪着光，“真要修座忠魂碑？”
“嗯。” 孟露桥的目光扫过那些木箱，长笛的竹身被他握得发烫，“让石匠在碑上刻上‘汉沙一家’，再把那对姐妹佩的图案刻在顶端。” 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碑座用流沙国的龙脉石，碑身用中原的汉白玉，让它们永远立在一起。”
柳七爷咂咂嘴：“还是你们读书人会整这些虚的。” 嘴上这么说，却转身对伙计们喊，“都仔细点！这可是要立在王庭门口的东西，不能出半点差错！”
夕阳西下时，孟露桥和宁若雪并肩走出断雪城。她的药篓里装着雪参和防风，发间的桃花还在微微颤动；他的长笛别在腰间，掌心还留着她发间的温度。城外的戈壁滩上，唐豹和欧阳楚月正在检查马匹，玄色与墨绿的身影在暮色中依偎，像两株相互缠绕的沙棘。
“我们也该出发了。” 宁若雪的声音贴着他的手臂传来，带着草药和桃花混合的清香，“西域的事有金雪柳他们，中原……”
“中原还有幽冥教的余党。” 孟露桥握紧她的手，长笛的影子在地上与她的药篓影子交叠，“血罗刹说的后手，恐怕和唐门的毒谱有关。” 他想起唐龙临走时的嘱托，眉头微微皱起，“唐无邪的余党在西域，说不定就是在寻找毒谱的下半卷。”
宁若雪没有说话，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个锦囊，里面装着晒干的桃花瓣和新制的清玉膏。“不管是什么后手，我们一起面对。” 她的指尖在锦囊上打了个同心结，和姐妹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。
断雪城的钟声突然响起，悠长的调子在戈壁上回荡。那是耶律闻笛留下的亲卫在鸣钟，既是为了送别，也是为了告慰忠魂。孟露桥抬头望去，城头的夕阳正沉入地平线，最后一缕金光落在那座尚未完工的忠魂碑上，将汉白玉的碑身染成温暖的橘色。
“走吧。” 他握紧宁若雪的手，长笛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。
两人的身影在戈壁上越走越远，身后的断雪城渐渐被夜色笼罩，只有城头的火把还在燃烧，像颗守护着过往与未来的星辰。孟露桥知道，前路或许还有风雨，江湖或许依旧险恶，但只要身边有她，有这朵从废墟中摘下的桃花，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。
江南的十里桃花还在等他们，而属于他们的故事，才刚刚写下最温柔的一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