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当然是说一半藏一半了,陶信确实百般推脱阻扰巴雅尔见那些官员士绅,乃至合作的大小商户,但毕竟是达延汗派来的人,他哪敢得罪,所以特意给巴雅尔安排个富贵闲差,由他花天酒地,花钱如流水,但至少眼不见为净,只当养了个饭桶。
而达延汗当然也明白那些是陶信的核心机密,甚至可以说是立身之本,陶信当然不会轻易假手他人。
而以陶信的精明,只知贪逸享乐的巴雅尔会一无所获在达延汗意料之中,可看到眼前巴雅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,纯然一副脓包饭桶的模样,他就不觉得心头烦躁,真想一脚踹过去。
但他终究忍住了,只是闭上眼不去看他。
“但属下也并非全无作为。”巴雅尔一把抹干泪,继续道:“陶官人手下的几个小厮我都混熟了,大致摸出了些他在各地的买卖情况以及存钱的庄号,大多与他向王上所述相符,可有几样大宗却有些出入,比如去年王上在燕然山麓亲手猎下的那只大老虎身上剥下的虎皮,他带到江南区,卖给了江淮首富,说是卖了两千两,其实是卖了一万两。还有前几年,他为攀上大将军王寿,送了不少千年百年的人参首乌,这王将军也不白占便宜,后来朝廷要出兵剿匪,粮草和衣甲都让陶官人过了一手,于此赚了不知多少,可陶官人在给王上的账册中并未提及,甚至还把那些名贵药材记成损耗。此外,在诸多的账册中,有一本黄色的是用来专门记载那些极稀罕、极珍贵的货物交易情况,和最终呈给王上的账本里记得价数一样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
“只是那写东西都是用黄金交易的,账册记下的交易价也是黄金的数额,可在汇总的总账里却默认和其他一样是白银。”
说完,巴雅尔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达延汗,见他面色如常,只是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,便知他此时心中早已波涛汹涌,不禁低下头去,微不可查地一笑。
达延汗一早便料定陶信会做私账,会有其他来钱渠道而不告知自己,但与自己无关的他不在乎,与自己有关的,只要吃相不要太难看,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,只当是他天南海北奔波的的辛苦费,可是黄金换成白银,相差了整整十数倍!
达延汗忽然呵呵笑了几声,陶信啊陶信,你倒是真敢在我眼皮下打马虎眼!
他不在乎金钱利益的损失,只是在恼怒欺骗,尤其是这种自以为瞒天过海,实际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,根本就是把他当猴耍,这是他决无法容忍的。
巴雅尔继续道:“此外,属下还私下联系上了河西军械局的司正,他说他倒是有办法从其他各地调来大量库存的军械武器,只是给的价要高出三成,属下不敢自专,所以回来禀告王上请王上裁夺。”
达延汗略一沉吟,道:“你即刻再去联系此人,告诉他,无论他有多少量,你都能吃得下。对了,这件事没让陶信知道吧?”
“当然不会,本来陶官人防我就像防贼,这样线索肯定不会让我碰,我怎会告知他?”
“那就好!这些重要的商业命脉不能全握在一个异族人手里,你要想办法尽快摸清门路,以免受制于人,明白吗?”
这意思是要他逐渐代替陶信掌控这些赚钱的渠道,巴雅尔当即激动跪下磕头道:“属下万死不辞,定不负王上所托!”
他跟在陶信身边这些时日,眼见他腾挪倒转,不过一手收一手售,便能日进斗金,简直眼馋得不行,但凡这些鎏金的生意自己能沾个一星半点的,那下半辈子都能受用不尽了。
“陶官人啊,只怪你那么有钱却那么小气,但凡不那么严防死守,今天我在王上面前也能做个厚道人!”巴雅尔如此想着,任由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达延汗突然发问,巴雅尔一愣,才明白他并非问自己,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,便见一个伶仃纤巧的身影立在门口。
达延汗特地吩咐过布和,如果遇到言兮来见自己,不必阻拦通报,因此也不知她几时来,站了多久了。
“今日觉得好了些,便想出来走走,不知怎么地就走到这里了。”
言兮抬眸看向屋内两人,道:“没想到王上在会客,是我打扰了。”说罢,转身就要走。
“等等!”达延汗叫住她:“已经说完了,没甚么事了,本来就打算谈完事去看看你。”
他走到她面前,道:“你来了,正好你们俩见见,你还记得他吗?”
言兮听了达延汗的话,仔细打量巴雅尔,只觉得眼熟,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。
巴雅尔倒是机灵,连忙上到她跟前,一揖而下:“巴雅尔真是三生有幸,还能得见姑娘仙颜!”
看这眼前模样身段与达延汗极相似,气质却完全不同的人,言兮瞬间明白过来:“你是……你是那年假扮王上出使梁国的……假燕然王?!”
“姑娘真是好记性!”巴雅尔笑容可掬道:“那年梁宫元宵夜宴,姑娘随侍皇帝左右,巴雅尔有幸远远见过几面,当时惊为天人,简直移不开眼。而今不想上天眷顾我燕然,能得天仙莅临,诚感幸之至!”
言兮笑道:“阁下客气,阁下当初假扮王上出使,骗过了梁国君臣及所有人的眼睛,才是真的令人叹为观止。论智论谋,阁下都当属一等了。”
“姑娘谬赞——”
巴雅尔正想谦虚一番,忽然隐隐察觉一丝杀气,恍然想起那年自己朝梁国太子下跪认爹,达延汗知道后气得几乎要宰了自己,登时小脸煞白,连忙换了话头。
“其实这一切都是王上暗中运筹帷幄好了,我哪有什么本事?我们燕然在王上几十年的励精图治下,早已今非昔比,之所以要以王上的名义出使,也不过是为了了却盟友情分,以后不必再向梁国称臣。王上奉天命而生,是上天赐给我们燕然的神,是带我们登顶的王,而姑娘天姿灵秀,是姮娥遗世,与王上正是一对。有凤来仪,非梧不栖。姑娘来到我们燕然,不正是一个吉兆吗?有姑娘在这,我们的心才定了,世道颠乱,乾坤更替,现在该我们燕然承接天运的时候了。”
巴雅尔赔笑地说道,眼瞅着达延汗脸色缓了下来,才暗自长舒了口气。
这话既捧了达延汗,又夸了言兮,更把二人与燕然紧紧关联在一起,达延汗也打量言兮神色,见她并无不适感,心也沉定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