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十点,子仪睡下,整栋房子沉入假寐。
林絮坐在餐桌,白纸已写满八页,还差最后一行。
钢笔是周屿送的,笔身刻着“自律”二字,墨却是她买的,黑得发苦。
第九页开头,她写:
“综上所述,我浪费了糖、电、时间、情绪,共计成本——”
笔尖停住,她不知该怎么算“情绪”的市价。
窗外起风,厨房纱窗啪嗒作响,像有人在外敲。
她起身去关窗,却看见对面楼有一盏窗灯同步亮起。
灯光里,一个穿外卖制服的女人抬头,与她隔空对视。
那人抬手,在头盔上点了点,像在致意。
林絮心头一震——许窈?
她回到桌前,把“情绪成本”划掉,改写成:
“一个母亲的尊严,市值0元,因可无限再生。”
写完,字数刚好3000。
她长吐一口气,像把肺里所有糖末都吐出来。
周屿在书房喊:“扫描发我,立刻。”
她拍照,发送,手指在“发送”二字上悬了一秒。
那一秒里,她把图片多勾选了一个人——许窈的邮箱。
文件飞出,像放走一只白鸽。
周屿回了个“√”,附加一句:“明早六点,重做一份早餐,低糖。”
她答:“收到。”
屏幕暗下,钢笔滚到纸边,在“再生”二字上洇出一团黑洞。
她忽然俯身,把第九页撕下,对折,再对折,直到它变成坚硬的小方块。
然后,她打开糖罐裂缝,把方块塞进去,糖粒淹没字迹。
糖罐恢复原状,裂缝却像笑了。
楼外,那盏灯已灭,头盔人影消失,只剩电梯数字跳动。
林絮抬头,数字停在18——她的楼层。
门廊静悄悄,却有一股外卖盒的油烟味,从门缝渗进来。
她低头,看见门底塞进来一张新小票,打印时间一分钟前。
正面是订单号,背面手写:
“第一课作业,写完否?”
她攥紧小票,心脏在胸腔里翻页。
背后,周屿的脚步声沿着走廊逼近,像判决书在靠近。
林絮把糖罐转回裂缝朝墙,灯光打在她手背,血管清晰,像未签字的诉状。
门把转动,她吸进一口气,却尝到甜味——糖粒不知何时已融化在舌尖。
甜味之后,是铁锈般的血味。
她咬破了口腔内壁,却微笑。
周屿推门而入,手里拿着空玻璃杯。
“怎么有油烟味?”他问。
林絮把舌尖的血咽下去,轻声答:
“可能,是风把外面世界吹了进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