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人一路风尘仆仆,不敢有过多停歇,马蹄声撕裂了湿热的空气,赶到南邵边境,再到清溪村所在的莽莽山林,沿途所见,村落萧索,行人稀少,一种压抑的死寂笼罩着这片本应有生机勃勃的土地。
终于抵达清溪村,天色已近黄昏,残阳如血,涂抹在简陋的村舍和远处墨绿色的山峦上,非但没有带来暖意,反而平添几分诡谲,村口的老榕树下,几个眼神惊惶的村民缩在一起,看到由远及近的三人,瞬间散开躲入屋内,只透过门缝里留下窥探的目光。
“青黛姐!”风凌霜勒住马,环顾四周,声音在村落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当一个中年人终于看清来人是风凌寒后,急忙推开门,大声喊道:“是他们来了,风家两兄妹。”
一个身影从村中一间稍大些的竹楼里走出,那是一名女子,约二十出头,身形高挑,穿着蓝色的苗疆百褶裙,上身是同色的窄袖短衣,其面容清丽,身姿曼妙,但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忧色,眼下带着沉重的青影,正是写信求救的女医,名为楚青黛。
“凌霜!凌寒大哥!”楚青黛看到他们,眼中涌起水光,快步迎上前来,声音沙哑,带着难以掩饰的紧绷,“你们终于来了!”她看到少宸,目光快速掠过,带着一丝陌生和询问,但此刻显然不是问长问短的时候。
“如今情况如何?”说话间,风凌寒已翻身下马,动作干脆利落。
楚青黛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翻涌的情绪,引着三人走进竹楼,风凌霜和几个相熟的村民简短的打了个招呼。
他们进入屋内后,村民都聚集在屋外,不住的议论着...
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,楚青黛请他们坐下,自己却焦躁的踱了两步,才开口,语速快又急:“比信上说的更糟,就在信鸽飞走后的第二天夜里...又一个人没了!是村东头的石匠阿强,次日一早,他老婆哭喊着在后山那棵老槐树上...找到了他!”她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还是...还是一样,吊在树上,脸上...盖着从他自己后背剥下来的皮,后脑...后脑勺被砸开一个洞...里面...里面是空的,脑髓...脑髓都不见了!”
说到此时,楚青黛猛的捂住嘴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脸色煞白,缓了会才继续道:“更可怕的是...他脸上...他脸上竟然在笑,跟先前那几个...一模一样,那种笑是很僵硬的,眼神却瞪得老大,空洞洞的...根本不是人应该有的表情!”
少宸心忽然一沉:“这剥皮覆面,剜脑取髓,死状带笑,绝非寻常凶杀,也超出了普通厉鬼的作祟范畴。”一股寒意顺着他的颈椎悄然爬升。
风凌寒和风凌霜也对少宸的分析认可。
“后山...就是那棵老槐树?”少宸沉声问道,手指下意识间摩挲着罗盘。
“对!”楚青黛用力点了点头,指向窗外远处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的山峦,“就是那处,有棵老槐树,邪性的很,村中老人说,那树怕是成了精,或者...下面压着不得了的东西,如今天一黑,整个村子根本没人敢出门,更别说靠近后山了,可...可那拖东西的声音...”她眼中流露出极深的恐惧,“几乎每晚都能听见,就在丑时左右,从后山方向传来...哗啦...哗啦...像是拖着很重的铁链...或者...铁锤?反正真的好吓人。”
“铁链?铁锤?”风凌霜柳眉微蹙,握紧了腰间的紫鞭。
“有个胆子最大的村民在一晚上时候远远瞄过一眼...”楚青黛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气音,“说...好像...好像看到过一个影子,走路姿势怪得很,拖着个黑乎乎,又沉甸甸的东西...但山林间夜晚雾气太大,看不真切...”
风凌寒一直沉默的听着。
“尸体都在槐树上?方位可有规律?”少宸再次问道。
楚青黛努力回忆:“都是在那棵大槐树上,可具体挂的位置,好像...好像每次都不太一样,有高有低,树枝茂密,我未曾留意具体方位...”
“必须去看看。”风凌寒站起身,“即刻就去!”
“自然。”少宸也起身,从行囊中取出数道颜色各异的符箓。
“可..这即将天黑,我怕...那后山中的东西...会...”楚青黛带着担忧看向几人。
风凌霜安慰道:“青黛姐你就放宽心吧,我们见过怪异的东西多呢,我哥还有这个少宸也在,没事的。”
少宸将几张符箓递给楚青黛:“这是避邪护身的‘金光符’,贴身放好,楚姑娘,就烦请引路吧。”
楚青黛接过后,感受到手中的符箓散发着微弱暖意,点点头:“既然如此,我准备一下!”
“等等...”风凌寒已将背上的行囊解下,“青黛,此行需说清楚,我们追查线索向来如此,若途中发现新的指向,很可能一路跟下去,何时折返,又会遇何种境况,眼下都说不准。”他指尖叩了叩行囊侧面的干粮袋,“干粮我们备了不少,足够支撑,但水源你得多备些,荒僻处找水不易,万一深入山林,断水是大麻烦。”
楚青黛闻言立刻点头:“风大哥考虑得是。”她转身走向屋角的竹架,取下挂着的几个羊皮水袋,将水灌满后,又从里屋木箱里翻出个布包,里面分门别类裹着油纸包:“这是金疮药、解毒散,还有防风寒的姜茶丸,也都带上,万一应急时可以派上大用场。”她把水递给三人,自己将剩下的水袋和药包系在腰间,又往布包里塞了把小铜壶,“应急时能烧水煮药。”
少宸接过水袋掂了掂,壶身沉甸甸的:“楚姑娘有心了。”
风凌霜已把水袋挂在行囊两侧,拍了拍鼓鼓的药包:“这下连头疼脑热都不怕啦!”
楚青黛将最后一个药瓶塞进布包,拉上系带:“都备齐了。”
来到屋外,楚青黛示意村民都各自回去,带领几人向后山而去。
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被山峦吞噬,暮色迅速晕染开来,通往后山的小路荒草丛生,随着越走越深,两旁是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,枝叶在渐起的晚风中发出呜呜的怪响,犹如鬼哭之声。
越靠近后山,那股混合着泥土、腐叶和隐隐尸臭的诡异气味越发浓烈...
进入后山内,又行走一段,终于看见那棵老槐树。
它矗立于一片相对开阔的土坡上,巨大的树冠扭曲着伸向昏暗的天空,遮天蔽日,树干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,树皮黝黑皲裂,布满了深深的沟壑和苔藓,散发出古老而腐朽的气息,此刻,这棵树就像一个沉默而邪恶的巨人。
树下散落着一些凌乱的脚印和挣扎的痕迹,几处泥土颜色深暗,显然是干涸的血迹,抬头望去,虬结的树桠间,隐约可见几道深色的勒痕,还有悬挂过重物后,树枝不堪重负的弯曲角度,想象着那些剥皮剜脑的尸体曾挂于此,在夜风中摇晃,楚青黛不禁打了个寒噤。
少宸可没有浪费时间的感怀,看向一眼风凌寒,风凌寒懂了意思,也朝少宸轻点下头。
随后,少宸立刻围绕着巨大的槐树,开始了细致的勘察,他步履沉稳,眼神细致的扫视着地面、树干、周围的岩石和草木...
片刻后,他蹲下身,手指捻起一点泥土,凑近鼻尖嗅了嗅,又仔细分辨起地上混乱的脚印,除去村民慌乱寻找时留下的杂乱足迹,他敏锐发现了几组特殊的足印,这些足印沉重,步幅极大,且深浅不一,右脚似乎还拖着什么东西,在泥土上留下一条断续的深深拖痕,而这拖痕并非通往村子,而是指向槐树后方更幽深的密林。
紧接着,他又站起身,抬头间,目光沿着树干上那些沟壑和苔藓移动,树皮上除了勒痕,还有一些不规则的刮蹭痕迹,位置很低,像是某种硬物反复摩擦所致,他留意到那些悬挂尸体的树枝,其弯曲的方向并非随机,似乎与地面的拖痕指向同一个方位。
“风大哥,你的感知力很强,我总觉得这些树枝上的气息不同,可否上去查验一下。”
风凌寒没有多话,他左手抽出斩鬼刀,没有破空之声,唯有冷月般的弧光一闪而逝,刀刃斜斜切入老槐树身三寸,刀柄与树干稳稳嵌定,他脚尖轻点,右脚在下落时精准踏住刀背中央,足尖微勾调整重心,刀刃承住他全身重量,稳如磐石生根。
在凝神感应间,风凌寒顿觉一股微弱的阴寒,其间还夹杂着污秽且充满怨毒和贪婪的气息,正缠绕在树干周围,尤其是那些悬挂点附近,气息更为浓烈,他跳下地面,抽出斩鬼刀,将自己所感应的这些说了出来。
“这绝不是什么树精。”少宸语气肯定,“是外来的邪物,以槐树为‘桩’,行某种聚阴养煞的邪术,尸体悬挂的位置,是有讲究的。”他又取出罗盘,手指在盘面上快速移动计算,“乾位,坎位,巽位...”他低声念着方位,目光在树枝间和地上的拖痕上来回对比,“尸体悬挂点看似随意,实则不然,其中暗合‘七煞引魂’之局,且每次悬挂,都是在为那东西‘引路’或是‘供食’...它在养什么东西?或者...是在完成某个仪式?”
少宸的分析冷静而迅速,将观察到的蛛丝马迹与风水堪舆、邪术原理,以及风凌寒感应的气息全部结合,楚青黛虽然不懂,但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那专注而笃定的神情,听着他有条有理的推断,眼中充满了惊异和一丝希望,就连心中也安定了几分。
“拖痕指向西北密林,与煞气源头和树枝引魂的方位一致。”少宸收起罗盘,指向槐树后方那条被荒草和灌木半掩的小径,“那邪物的巢穴,亦或是仪式的核心,应该就在那个方向,至于拖拽声...”说到此时,他又顿了顿,“很可能就是它搬运某种东西时发出的。”
风凌霜问道:“你说的那个它究竟是何物,我们接下来又该当如何呢?”
“究竟是何物,我并不清楚,接下来我觉得是等待丑时,等它再次来此。”
风凌寒点点头:“少宸说的不错,我也是这么觉得,暂时不要再贸然前往,先在此静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