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二章 雪夜归府】
铜镜坠地的声响仿佛一把钝刀,将夜色劈成两半。
苏锦鸾被少年攥着手腕,在巷尾翻过低矮的墙头。积雪塌陷,“噗”地灌进鞋口,冰得她打了个哆嗦。前院震天的锣声尚未停歇,火把的光映着飞檐,将“敕造安定侯府”六字照得血红。
她抬头,胸口像被重锤击中——这里正是梦里那座吞掉她前世性命的牢笼。
“发什么愣?”少年低声催促,尾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,“再晚一步,祭坛封门,你想回也回不去了。”
苏锦鸾收回目光,声音发哑却异常清晰:“我不回去,他们才会封门;我若光明正大踏进正厅,这出戏就唱不下去。”
少年挑眉,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:“底气倒足。——打算如何唱?”
“先搅了他们的祭祀,再退掉婚事。”短短一句,像雪粒落进火塘,噼啪溅星。
她抬手抹去眉梢雪水,指尖冷得发白,眼神却亮得惊人。少年微微晃神,忽地轻笑:“好,我送你一程。”
两人贴着回廊阴影疾走。
苏锦鸾对这座府邸了如指掌——前世在这里挣扎求生的七年,她连哪块砖会响都记得。拐过穿堂,便是祠堂外窗。此时里面香火鼎盛,嫡母柳氏领着众女眷跪伏,口中念念有词。
天井中央,青铜大鼎内燃着松柏,火舌舔上夜空,发出“哔啵”裂响。
按照族谱仪注,今夜要请出“贞烈夫人”牌位,为“即将出嫁”的庶姑娘祈福——那正是她苏锦鸾。祈福是假,把她当活祭才是真:只要族老点头,她明日便被塞进花轿,送给西北藩王萧烈。
萧烈,暴戾恣睢,前世她在那魔窟熬了三年,最终一丈白绫了断。
苏锦鸾眸色沉了沉,转向少年:“我要你替我办两件事。第一,去后院马槽放把火;第二,把这包东西撒进大鼎。”她递过一只小纸囊,里面是硝石与松脂粉末,遇火即爆,却烟浓而焰低,正合适制造混乱。
少年接过,指腹无意摩挲到她冰冷的指节:“小事。但火起之后,你如何脱身?”
“火起之后,”苏锦鸾抬眼,隔着窗棂望向供桌上那枚鎏金长明灯,“我要他们亲自请我进去。”
“走水了——马厩走水了!”
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,祠堂内外顿时乱作一团。北风卷雪,火借风势,赤龙似的烟柱冲天而起。女眷们惊叫四散,青铜大鼎内恰在此刻“轰”地炸开一团浓烟,火星四溅,柏枝噼啪乱飞,烧得帷幔焦黑。
嫡母柳氏被呛得连声咳嗽,抬头却见祠堂正门被人推开。
风雪灌入,灯火摇曳。苏锦鸾披着一件月白狐裘,慢条斯理踏进门槛,鞋底在青砖上留下清晰水渍。她身后,雪色与火光交织,像一幅割裂的画。
“母亲安好。”她屈膝,一礼毕,抬眸浅笑,“女儿来迟,让诸位受惊了。”
满室死寂。众人瞪大双眼,仿佛看见鬼。
——她不该出现。按规矩,庶女婚前三日须于绣楼斋戒,不得踏出半步。
柳氏最先反应过来,拍案怒喝:“孽障!谁准你擅离绣楼?来人,把她绑回去!”
家丁蜂拥而上。苏锦鸾不闪不避,抬手亮出一物——一枚羊脂玉佩,正面“婉”,反面“鸾”,在火光下莹润生晕。
“母亲息怒。女儿方才在绣楼,忽闻祖宗示警:今夜祭祀若成,阖府必遭血光。女儿不敢隐瞒,只得冒死前来阻止。”
她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正合方才那声爆炸。
族中几位白发宿老面面相觑,眼底浮出惊疑。柳氏冷笑:“妖言惑众!给我——”
话音未落,祠堂屋脊上传来“咔嚓”巨响,一根燃烧的木桷被风卷落,正砸在供案前,火星溅上“贞烈夫人”帷帐,霎时烈焰翻卷。
众人惊呼倒退,宿老们齐刷刷跪地:“祖宗息怒!”
苏锦鸾垂眸,掩去唇角冷意——前世,她被这“贞烈”牌坊压了一辈子;今生,她先烧为快。
混乱持续不到半盏茶,火被雪水与沙土扑灭,祠堂却一片狼藉。
宿老们颤巍巍站起,看向苏锦鸾的目光已带了几分敬畏。柳氏暗恨,却不敢再当众动粗,只得压着火道:“祖宗显灵,自当重择吉期。鸾丫头,你且回绣楼静思己过,明日再议。”
“女儿遵命。”苏锦鸾低眉顺目,转身刹那,眸光却冷若寒星。
她知柳氏打的什么算盘:只要她回绣楼,明日一顶小轿照旧把她塞进藩王府。夜长梦多,先下手为强。
踏出祠堂,风雪更急。
廊下,少年倚栏而立,手里抛玩着一只鎏金灯罩,似笑非笑:“火放了,烟撒了,接下来轮到我瞧热闹?”
苏锦鸾走近,压低声音:“还差最后一环。明日卯时,你替我把这封信送到沈府,交给沈家大公子沈知涯。”
“沈知涯?”少年挑眉,“太子幕僚,你的青梅竹马?”
“是,也不是。”她声音平静,“他欠我一条命,该还了。”
少年眯眼审视她片刻,忽地伸手拂去她鬓边雪粒:“苏婉鸾,你胆子很大。”
“胆子不大,怎么活得下来?”她侧身避开他的手,抬眸望向远处绣楼,那里灯火昏黄,像巨兽张开的口。
“明日之后,我要这侯府再不敢提‘贞烈’二字,更不敢提‘藩王’。”
翌日,天未亮,侯府正堂便炸开了锅。
沈府送来退婚书,理由冠冕堂皇:沈大公子“偶感恶疾,恐误佳人”,自愿解除与苏家嫡女的口头婚约。
这本与苏锦鸾无关,可沈知涯随信附上一道密折副本——昨夜祠堂异火,安定侯府“庶女苏氏,天启灵通,宜静修,不宜远嫁”。
折子虽未明指藩王,却足以让有心人嗅出风向。
柳氏脸色青白,却发作不得;宿老们再观星问卜,得出“此女命格突变,若强嫁,恐祸及满门”的结论。
午时,礼部快马加鞭送来公文:西北藩王萧烈“战功赫赫,已请旨另聘世家嫡女为侧妃,庶妾一概不纳”。
一道圣旨,轻飘飘斩断先前的赐婚。
侯府上下哗然。绣楼内,苏锦鸾倚窗而立,听阿蛮眉飞色舞讲外头动静,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。
第一步,她赢了。
然她清楚,这只是开始。柳氏不会善罢甘休,沈知涯的“好意”更是双刃剑;至于那位神秘少年——她连名字都未问。
窗外雪霁,日光惨白。
苏锦鸾摊开掌心,那枚羊脂玉佩静静躺着,裂痕犹在,像一条无法愈合的伤。
她握紧,指尖抵进碎裂处,血珠渗出,滴在罗裙,晕开一朵暗红。
“这一世,”她低声道,“谁再敢拿我做祭品,我便先掀了供桌。”
【悬念】
暮色四合,门房忽报:有位自称“萧”的公子求见,携重礼,言“贺姑娘得脱樊笼”。
苏锦鸾心头一凛——萧,是宗室,还是藩王?
她尚未回应,廊下已传来熟悉低笑:“苏姑娘,火放了,信送了,我来讨一杯谢茶。”
月光剪出少年颀长剪影,右眼尾一点黑痣,像不小心滴落的墨。
他抬手,将一只小小锦盒抛入她怀中。
盒内,是一截被烧得焦黑的“贞烈夫人”牌角,金漆剥落,却依稀可辨一个“婉”字。
少年微笑,声音轻得像雪落——
“你烧得不够干净,我替你拾了回来。下次,记得连牌坊一起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