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收势,乌云裂开缝隙,雨点像散落的豆粒砸在干裂的田垄上。她踩着湿泥下行,鞋底沾满草籽与土屑,一步一滑,却稳得像一棵被雨压弯又立即回弹的芦苇。
坡脚处,一片新翻的耕地裸露在雨幕里。没有牛,也没有犁,只有一位佝偻老农扶着简易手犁,在泥里划出一道道深褐色的波浪。雨点击打犁铧,溅起细碎泥花,伴着沉闷的“嚓嚓”声,像大地在低声清嗓。
老农抬头,看见雨中的陌生人,并未停手,只把犁柄递向她,简短地说:“来试试。”她接过手犁,铁木冰凉,雨水沿柄流下,汇入泥浪。她用力推动,泥土翻卷,散发出潮润的土腥,像某种被埋藏已久的秘密,突然见光。
泥浪起伏,草籽被翻入深处,也将去年的枯叶、虫壳、碎石一并掩埋。每一次推犁,都伴随着雨点的拍击,泥面瞬间被抚平,又立即被犁铧重新划开——像有人在反复书写,又反复涂改,却从不在意字迹是否工整。
雨势渐小,云层裂开,一线淡金光落在田心。老农抬手,指向光斑中心:“留一块空白,给秧苗跳脚。”她点头,在光亮处轻轻提起犁铧,留下一块未被翻动的泥岛,边缘规整,像被刀切开的蛋糕,又像被谁按下的暂停键。
老农满意地眯眼,从怀里摸出几粒早稻种子,撒向那块“空白”。种子落在湿泥上,发出极轻的“嗒嗒”,像雨点的回声,也像心脏重新归位。他没有回头,扛着犁往田埂走去,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后的薄雾里。
她站在新翻的泥浪间,俯身拾起一粒未被掩埋的稻种,指腹轻捻,外壳粗糙,却带着雨后的凉意。她抬手,将那粒种子轻轻按在泥岛边缘,像替谁补上一个逗号,也像替自己签下一行未写完的注脚。
阳光扩大,泥面渐渐发白,水汽蒸腾,像大地在轻轻呼气。她深吸一口,混着土腥、雨味、枯草与新生草籽的气息,一股脑灌进胸腔,像喝下一大口尚带颗粒的晨粥,暖胃,也暖心。
她转身,离开耕地,脚步比来时轻快。身后,泥岛与新翻的波浪在日光下渐渐融合,像一幅刚完成底稿的织锦,等待秧苗来绣,等待雨水来润,等待秋风来收——也等待某个过路人,在下一个雨季,再次按下暂停键。
雨后的天空澄澈透亮,她沿田埂上行,鞋底滴着泥水,也滴着新鲜的土腥。她没有回头,却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“沙沙”声——那是泥面开始干裂,也是种子开始吸水,更是大地在轻轻翻身,准备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