炉火余温留在掌心,她沿一条被蕨类覆盖的山涧下行。水声渐细,空气却渐暖,混着泥土与松脂的潮味,像某座初醒的窑。转过崖壁,眼前豁然——一处天然凹陷的山坳,被人工修成简陋的瓷窑,窑口仅容一人侧身,内壁却贴着极薄的陶片,片与片之间,嵌着极细的铜丝,像给山体缝了一道发光的线。
窑前,一位白发老妪正弯腰调泥,泥色赤红,掺着碎稻壳,随她揉捏发出极轻的“嚓嚓”声,像谁低声咀嚼旧事。老妪抬头,目光落在她沾着炉灰的指尖,开口却问:“瓷未入窑,火先入心;心若未冷,泥自为声。” 说罢,将一块拳头大的湿泥递与她,泥心嵌着一粒极小的铜珠,像被偷偷藏进去的心脏。
她接过湿泥,掌心传来微凉,却带着稻壳的粗粝,像被时间磨钝的砂纸。老妪示意她入窑,自己却退到窑口,以竹片轻拨炉栅,极细的火苗从栅缝升起,呈淡青色,像被晨风过滤的云。火苗舔着窑壁,铜丝受热,发出极轻的“叮——”,像某颗遥远的星,在黑暗里轻轻咳嗽。
她入窑,以指腹为轮,在湿泥表面轻轻压下一枚极浅的凹痕——不圆,不方,只似被风拉长的水线,像未写完的省略号,也像被潮推上岸的泡沫。凹痕完成的一瞬,铜珠受热,在泥心微微震动,发出极轻的“咚——”,像被重新启动的心跳,也像被炉火点名的继续。
她退出窑口,老妪以竹钳夹住湿泥,送入窑心,却未封口,只让窑门半掩,让风继续钻,让火继续舔,让泥继续热。铜珠在泥心慢慢变红,像一粒被黎明点亮的种子,却不再急于发芽,只安于泥,安于火,安于继续本身。
她转身,离开山坳,天色已微暗,瓷窑在身后继续燃烧,继续升温,继续冷却。她未再前行,也未回望,只立于窑口之外,任山风将炉烟吹散,吹向更远的林莽,吹向更近的呼吸。瓷心微火,在泥里,在铜里,在继续里——供风经过,供火停留,供自己,慢慢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