崖顶的风收了,夜色像温吞的茶汤,慢慢淹过石坪。她循山脊背风面下行,脚下碎石滚动,发出清脆的“咔嗒”声,像替谁数着更点。雾气自谷底升起,带着初凉的夜气,却掩不住一股极淡的甜——是野山葡萄,在暗处悄悄发酵。
山腰处,她遇见一座废弃的蒸馏棚,竹骨半塌,茅草屋顶却完好,像被谁故意留在时光里的小酒窖。棚内,一只铜制蒸馏器覆着薄露,壶嘴仍凝着极细的水珠,一滴,又一滴,落入下方的陶瓮,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“咚”——像大地在悄悄吞咽自己的眼泪。
她俯身,以指腹承接一滴落露,露水在掌心滚圆,带着野葡萄的酸与甜,像一枚被晨风揉碎的微型月亮。陶瓮内壁,附着一层极淡的紫红色薄膜,是去年果渣留下的印记,像一层旧年的晚霞,仍在为新酿着色。
棚角,摆着一排洗净的粗陶瓶,瓶口以荷叶覆盖,荷叶边缘被露水打湿,呈现出极淡的绿光。她取过一只空瓶,以掌心为漏斗,以晨露为酒,将掌心那滴圆滚的露轻轻滴入瓶底——滴声清脆,像某把无形的锁,被轻轻转动了第一齿。
她抬手,以指腹轻触蒸馏器的铜壁,金属的凉与露水的温相遇,发出极轻的“嗤”一声,像某种古老的契约被重新激活。她取下一片湿荷叶,以指尖在叶脉上写下无形的一行: “朝露为酿,夕霞为封; 不醉人间,只醉继续。” 字迹未干,已被晨风收走,却留下极淡的绿影,像被叶脉悄悄收藏的印章。
她将荷叶覆于瓶口,以草茎为绳,轻轻系紧,却不打结,只留一个活扣,让风可以随时解开,让露可以随时蒸发,让酿可以随时继续,也随时可以重新开始。瓶身被放置于蒸馏器旁,与那些覆着旧年霞膜的陶瓶并列,像一排尚未启齿的省略号,等待第一缕晨光的吻。
她退出蒸馏棚,天色已微亮,朝露在草尖颤抖,像无数细小的灯,同时被风点亮。她深吸一口气,口腔里满是野葡萄的酸甜与铜器的冷冽,像吞下一场尚未升起的日出。她抬步,继续下行,身后,蒸馏器仍在滴水,仍在发酵,仍在继续——却不再为任何人等待,只供风来,供露落,供继续的自己,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