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舟停在潮线,像一句未说完的话。她转身,沿着水与沙的交界慢行——退潮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“垃圾带”,贝壳、海带、浮木、塑料瓶盖,被浪推成一条斑斓的线。她弯腰,像加入一场无人组织的拾荒游戏,把有用的、好看的、能发出声响的,一一收入随身的粗布囊。
一只缺口的陶碗半埋在湿沙里,碗壁刻着简陋的波浪纹,像谁随手画下的海图。她捧起碗,海水从缺口流出,在她脚背留下一条凉线。她把碗翻过来,底部竟有一行小字—— “潮退人归,碗缺不碎。” 字迹被海盐啃得模糊,却倔强地留在那里,像一句不肯被磨平的口头禅。
她继续走,拾起一段被藤壶啃噬的浮木,木头中空,摇一摇,发出沉闷的“咚咚”声,像某颗心脏在远方回应。她把浮木贴在耳侧,听见极细的“沙沙”——是沙粒在木芯里滚动,像时间被折成细小的念珠,一颗颗跌落,又一颗颗升起。
前方,一只被浪打翻的小蟹正奋力掘沙,想把身体埋进湿冷的庇护所。她蹲下,以指尖帮它拨开湿沙,小蟹却举起钳子,做出防御的姿态。她笑,收回手,看着它一点点消失在地表,只留下一个铜钱大的小坑,很快被潮水抹平,像谁偷偷按下的“删除键”。
她打开布囊,把陶碗、浮木、几枚颜色奇异的贝壳一并倒出,在沙滩上排成一条不规则的直线——像一条被潮水推上来的省略号,每一个物件都是一颗被大海按下的逗号,等待下一个浪头来续写。她退后两步,看那条线被潮水一点点舔舐,带走,又推回,带走,又推回——像大海在练习呼吸,也像时间在练习继续。
最后一道细浪涌来,把整条“省略号”卷走,只留下那只缺口陶碗,缺口朝下,倒扣在湿沙上,像一轮被按进地里的月亮,却从碗底的小孔里,渗出一缕极细的水线,笔直地流向大海,像替谁画出一条极短的、却极坚定的——归途。
她起身,拍掉手上的沙粒,继续沿潮线前行。身后,倒扣的陶碗仍在渗水,水线被阳光镀上一层极淡的金,像一条被大海亲手点燃的引线,却不再引爆什么,只供继续燃烧,继续流淌,继续——长歌无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