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脂的清香留在身后,她循着一条被潮水漂白的山径下行,空气里浮起咸涩的金属味——像是谁在夜里磨亮了刀,又像谁在铜器上敲了一声远锣。山势渐缓,林风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潮声,一下,一下,又一下,像大地在轻轻按脉。
山径尽头,是一片未被命名的沙岸,沙粒细白,却嵌满贝壳碎片,像被谁打碎的月,撒入大地。潮水正退,留下一道道弯曲的水线,像被风随手画出的省略号,延伸向更远的暗蓝。她赤足踏沙,沙粒从脚趾缝渗出,冰凉却柔软,像时间本身,在慢慢流逝,也在慢慢堆积。
沙岸中央,有一艘被潮水推上半埋的木舟,舟身布满藤壶与青苔,却仍有极淡的桐油香,从腐朽的木板缝隙渗出,像某种不肯熄灭的呼吸。她走近,以指腹轻抚舟舷,指尖触到一行被海水侵蚀的刻字——“归航二号”,字迹残缺,却倔强地凸起着,像不肯沉没的岛屿。
舟底,有一汪极浅的积水,水面浮着一层极薄的油膜,映出破碎的天光,像一面被岁月击碎的镜子。她俯身,以掌承水,水纹荡开,映出她的脸,却缺了一角,像被风啃噬的月。她忽然明白:这是“退潮”的镜子,也是“归来”的泉眼。
她取出腰间薄凿,以凿尖轻刮舟底,沙粒与贝壳碎片纷纷剥落,露出底层极细的木纹,纹路与她昔年刻下的“生”字同形,却更古旧,更温润,像被无数手掌摩挲过的心跳。她抬手,以凿为笔,在舟底空白处刻下一枚极小的“归”字,笔画未竟,却留一半于沙中,像被潮水半掩的星,也像被风预留的缺口。
刻罢,她抬掌,以掌心覆舟底,水温透过木板传来,极轻,却坚定,像大地自身的心跳。她深吸一口气,以掌力推舟,木舟发出低沉的“嗡——”,像被唤醒的巨兽,缓缓滑向潮水。沙粒被舟底刮起,像一场逆向的雪,纷纷扬扬,落在她的脚背,像为她的脚步,标上一枚无形的书签。
舟未入海,却停在潮线边缘,像被谁轻轻按住,又像在等待某个迟到的信号。她起身,以掌心承风,再以风为线,将木舟托于沙上,却未推远,只让其在潮线边缘轻轻摇晃,像一轮被风捧起的月,也像一枚被时间遗忘的钥匙,却仍在风里轻轻摇晃——摇晃着,继续的继续,生长的生长,长歌的长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