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市与昼灯的喧嚣留在山脊背面，她循着一条被废弃的窄轨铁路前行。铁轨锈迹斑斑，枕木缝隙钻出细弱的野麦，晨露悬于麦芒，像无数未坠的星。远处，一列只剩骨架的蒸汽机车斜卧在野草里，烟囱折断，却仍有极淡的白雾从破口溢出，仿佛大地在轻轻呼吸。
她踩上铁轨，锈屑在鞋底发出细碎的“嚓嚓”声，像岁月被碾碎的骨节。每一步，都留下一个浅浅的锈红脚印，却又被晨风迅速抹平，像被谁轻轻翻页的史册。走到机车旁，她抬手抚摸冰冷铁板，指尖触到一行被酸雨侵蚀的铸字——“归航号”，字迹残缺，却倔强地凸起着，像不肯沉没的岛屿。
驾驶室内，仪表盘早已破碎，指针却奇迹般地保留，全部指向“零”。她轻拨一根指针，锈蚀的轴发出极轻的“咔哒”，像某个迟到的锁孔，终于对上第一颗齿。刹那间，机车深处传来低沉的金属回响，像远雷，又像某种被遗忘了的誓言，正在胸腔里重新集结。
她循声走入机车腹部，见一座被锈迹包裹的铜制锅炉，炉门半开，内里却非灰烬，而是一汪清水——水面浮着一层薄油，倒映着破碎的天窗，像一面被岁月击碎的镜子。她俯身，以掌承水，水纹荡开，映出她的脸，却缺了一角，像被风啃噬的月。她忽然明白：这是“零”的镜子，也是“继续”的泉眼。
她取出腰间薄凿，以凿尖轻敲炉壁，锈屑剥落，露出底层极细的铜纹，纹路与她昔年刻下的“生”字同形，却更古旧，更温润，像被无数手掌摩挲过的心跳。她抬手，以凿为笔，在炉壁空白处刻下一枚极小的“续”字，笔画未竟，却留一半于锈中，像被时间遗忘的半横，也像被风预留的缺口。
刻罢，她抬掌，以掌心覆炉，水温透过铜壁传来，极轻，却坚定，像大地自身的心跳。她深吸一口气，以掌力推炉，锅炉发出低沉的“嗡——”，像被唤醒的巨兽，缓缓吐出第一缕白雾。白雾穿过破碎的天窗，升向晨光，像一条被重新接续的省略号，继续向上，继续生长，继续—— 长歌无尽。
她退出机车，立于锈轨中央，晨光自云隙洒下，正照在“归航号”残缺的铸字上，锈红与金辉交叠，像一轮被岁月啃噬的月，却终于在这一刻，获得完整的圆。她不再前行，也不再回望，只立于锈轨中央，任晨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