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泥留在身后，她沿一条被晨雾漂白的驿道下行，雾气里浮着极淡的金属味——像是谁在夜里磨亮了刀，又像谁在铜器上敲了一声远锣。雾色未散，天色却已透亮，东方浮起蟹壳青，一线一线地晕开，像被温水熨过的纸。
雾尽处，驿道旁出现一座废弃的更亭，亭顶塌了半边，却有一面铜锣悬于残梁，锣面被日色烘得发红，像一轮不肯坠落的晓日。铜锣下，坐着一个白发老妪，手执锣槌，却不敲，只以指尖轻抚锣面，像在抚一只老猫的背脊，一下，一下，又一下。
她走近，老妪抬眼，目光却穿过她，落在更远处的雾，开口声音沙哑，却带着奇异的韵： “铜锣不敲，只待晓唱； 晓唱一起，天下皆亮。” 话音落，老妪将锣槌递与她，掌心向上，像递来一轮被岁月磨薄的太阳。
她接过锣槌，指尖触到极细的凹纹——是“活”字篆影，与她在青萍碑面、在雪泥“归”字、在风钥凹痕，同出一脉，却更古旧，更温润，像被无数手掌摩挲过的心跳。老妪示意她抬手，自己却俯身，以耳贴锣，像要聆听铜器深处最隐秘的呼吸。
她举槌，却不急落，先以槌尖轻触锣面，“叮——”一声极细，像从铜心里抽出的丝，袅袅娜娜，穿过雾，穿过驿道，穿过更远处的山脊，惊起几只早起的山雀。老妪闭眼，嘴角浮起极浅的笑，像终于等到某个迟到的音。
槌落，锣响—— “当——” 声音并不巨大，却带着奇异的穿透，像一条透明的线，把晨雾、蟹壳青、山雀、野草、她的影子，一并串起，又轻轻放下。锣声未绝，远处村落忽传来第一声鸡鸣，接着是第二声、第三声，像被铜锣唤醒的涟漪，层层荡开。
老妪起身，却不道谢，只以手指天，再指她的心口，哑声道：“晓唱已起，天下皆亮，继续活。”说罢，转身，走入雾里，背影被锣声剪成极细的线，像为铜锣留下最后一道余韵，也像为她的脚步，标上一枚无形的休止符。
她举槌再敲，却比先前更轻，锣面泛起极淡的红，像被初日吻过的脸颊，又像被心跳暖过的月色。她不再前行，也不再回望，只立于残亭之下，一下，一下，又一下，敲出无数极轻的“当——”，像为大地按脉，也像为自己继续数拍—— 当，当，当——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