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风铸荒坡,她循着一条被露水漂白的山脊小径下行,雾气渐浓,像谁把未织完的纱随意铺陈。脚下碎石滚动,发出清脆的“咔啦”声,惊起几只山雀,翅影划过雾幕,留下转瞬即逝的裂口。雾气深处,传来低沉的锣鼓点,一声慢一声快,像某种古老的呼吸,引着她向未知处走去。
雾忽地散开,一座隐匿的山间小市出现在眼前——白昼点灯,青布为棚,竹杆为柱,铺子沿坡而设,像被谁随手撒落的贝壳。市人不多,却各守其位:老妪以松脂磨墨,在蛋壳上画微型山水;少年以铜丝扭成雁形,雁翅可随风旋转;更有人卖“风”,以竹筒封装,筒壁刻“归”字,启盖即涌出一缕山风,带着松针与泥土的凉。
她驻足于一个无人小摊,案上只摆一盏空白纸灯,灯骨极细,似稻秆,又似柳枝。摊主是个盲眼老者,指尖轻抚灯骨,开口却问:“客要画什么?”她答:“画继续。”老者笑了,以指蘸清水,在灯面写下无形一字,水迹未干即隐,却于灯心留下一点极轻的凹影,像锁孔,又像省略号。
她买下纸灯,却未点燃,只提在手中,随市人缓步。锣鼓点渐近,见一中年汉子敲击两面小锣,锣面贴薄纸,纸随声颤动,竟浮现淡淡山影——是“声画”,以声波为墨,以纸为山,随敲随现,随停随灭。汉子吆喝:“声过留形,形灭声在,买一声否?”她递上一枚松果,汉子即敲一锣,纸面浮起雁字,瞬又散去,松果却被他纳入袖中,像完成某种交换。
市尽处,有孩童围坐,以竹管吹泡泡,泡泡映着白昼灯,竟现彩虹,却转瞬即破。孩童不悲,反以竹管沾沫,继续吹,继续破,继续笑。她驻足,提灯的手微微倾斜,灯内那一点凹影被虹光映亮,竟于灯心投下一圈极淡的月影,与泡泡的彩虹交叠,像一场无声的烟火,只为白昼而燃。
她蹲身,以竹管沾沫,吹出一泡,泡内映出她的脸,却缺了一角——像被风吹散的月。泡泡破裂,水珠溅上灯面,月影随之碎成无数细小光点,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,回归灯心。孩童拍手笑,她也笑,笑里带着被彩虹洗过的轻松,像终于卸下某件无形的行李。
日影西斜,雾市将散,锣鼓点渐远,灯一盏盏熄灭。她手中的空白纸灯,却始终未燃,只在风里轻轻摇晃,灯心那一点凹影,被夕阳镀上一层极淡的金,像被时间封存的一枚钥匙,却不再开启任何门,只供继续摇晃,继续照亮继续本身。她转身,提灯离开雾市,背影被雾色剪成极细的线,像为白昼昼灯,画上一道未完的边。
身后,雾市消散,山脊重归寂静,却有一缕极淡的虹光,留在雾里,像为某个未名的故事,标上一枚无形的书签。她未回头,却知——雾市既散,昼灯既明,继续的继续,仍在风里摇晃,仍在生长,仍在——长歌无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