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蝶栖月之后，天色归于淡青，像被清水洗过的瓷。她沿着田埂继续西行，脚步放慢，鞋底沾着新泥，也沾着茶棚的烟火、孩子们的笑声，还有那一碗被注满的“缺月”。她忽然明白，自己不再是旅人，也不再是史官，只是一个被春天允许继续生长的“省略号”本身。
暮色渐浓，远处出现一座废弃的碾房，石碾半埋泥中，木轴却抽出新芽，像把旧年沉重的心事，重新举向天空。她倚墙小憩，听风穿过残窗，发出“呜——呜——”的低鸣，像谁在吹一支无腔的笛，也像大地在轻轻打鼾。墙根，一株野番茄悄悄开花，黄星般的花盏，被风吹得晃动，像替碾房点起的第一盏灯。
她俯身，以指尖触碰番茄花，花粉落在指腹，极轻，极暖，像某个遥远清晨的露珠，也像某个雪夜残留的蓝光。她忽然想：也许，故事并不需要“终章”，只需要一盏盏这样的小花，在无人处悄悄亮起，又悄悄熄灭，却把光留在空气里，留在泥土里，留在继续行走的脚步里。
夜彻底黑了，没有星，也没有月，只有风，带着新麦的甜，带着河水的腥，带着远处村落零星的狗吠，像一条看不见却触手可及的带子，把她和整个世界轻轻束在一起。她闭眼，听风，听自己的心跳，听番茄花极轻的呼吸——三声交织，竟成奇异的和鸣，像省略号之后，第一行被写下的“……”。
她起身，继续走，不再问前路有多远，也不再问归途在何处。她只问脚下：是否仍软？是否仍暖？是否仍肯在下一个黎明，让第一株草芽，在她鞋底悄悄顶起一粒泥土？答案是肯定的，于是，她笑了，像完成对某个旧约的确认，也像对某个新约的点头。
天色微明时，她来到一条无名小河，水面浮着一层薄雾，像被谁遗落的纱。她蹲身，以掌心掠水，凉意顺着皮肤爬上来，像一条细小的蛇，却带来大地最柔软的问候。她忽然抬手，以指为笔，以水面为纸，写下最后一行：“长歌无尽，省略号即起点；起点之后，仍是长歌。”
字迹未显，已被水流揉碎，却被一只早起的水鸟接住——鸟影掠过水面，掠过番茄花，掠过碾房新芽，最终没入朝霞，像一枚被天空收下的印章。她起身，伸臂，像拥抱这一瞬的完满与空缺，也像拥抱所有肯继续生长的空白。
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，光芒像无数细小的钥匙，同时插入大地的锁孔。她背对朝阳，继续向前，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，像一行终于写完的省略号，却仍在风里轻轻摇曳——摇曳着， 继续的继续，生长的生长，长歌的长歌……
长歌无尽，人间既明；省略号之后，仍是——生生不息的，人间长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