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道尽头的咳嗽声像锈铁刮过铜镜，每一下都震落壁灰。林知锦随程雪川转入一扇窄门，幽风扑面，带着药渣与龙涎的涩味。殿内只点一盏青釉油灯，灯芯短促，将皇帝的影子投在帷幕上，瘦得似一柄折断的戟。他半倚龙榻，指尖悬着一滴将坠未坠的血，像悬着王朝最后一口气。
程雪川跪地叩首，额头触砖“咚”然。皇帝却抬眼，目光越过他，直直落在林知锦身上。那目光浑浊，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，仿佛要看穿她皮囊下所有来自未来的电路与血管。片刻，他微微勾指，内侍会意，捧上一只鎏金盘——盘中横陈一枚断裂龙纹铜钥，齿痕与她怀里的“明”“珩”双月，恰好拼成一轮圆月。
“启……门……”皇帝喉间滚出两个字，像碎石相磨。林知锦上前一步，灯火摇曳，映出他腕下压着的那卷血字帛书——正是她昨夜放回的真芯片与手迹。芯片上的微型电路被烛火折射，在龙榻上投下细碎光斑，仿佛一条被囚禁的银河。皇帝指尖轻颤，点向殿心——那里，地砖刻着一条盘龙，龙口衔环，环心空洞，尺寸与铜钥吻合。
程雪川低声解释：“此乃‘龙锁’，开国匠作所设，唯帝王血与钥匙并合可启。相传内藏‘遗诏壁’，书真正传位之名。”话音未落，殿外忽传脚步，整齐划一，像刀尖刮过铜镜——太子已率羽林军至垂拱门外，声称“护驾”，却带甲三百。铜锁未启，杀机先至。
皇帝咳出一口血，溅在龙纹铜钥上，血沿齿痕渗入，竟发出极轻的“嗤”响，像铁遇盐。他抬眼，目光穿过帷幕，望向殿门，眼底翻涌着最后的帝王怒意。林知锦明白，这是让她“启门”——以血为媒，以钥为钥，揭开传位真相，也揭开太子最不敢触碰的逆鳞。
她跪地，双手捧钥，将皇帝指尖血抹于“明”字齿痕，又咬破自己中指，血珠滴于“珩”字。两钥合拢，血线交融，竟在铜面映出一轮微红月影。程雪川托起皇帝手腕，以血为印，按于龙纹额心。刹那，盘龙地砖轻颤，龙口衔环缓缓下沉，发出低沉“咔——咔——”声，像远古巨兽苏醒。
龙口完全沉入，殿心地面裂开一道圆缝，露出黑洞。内侍高举灯台，光照之下，一道石阶蜿蜒向下，壁上嵌着铜镜，镜中映出三人扭曲的影子，像被时间拉长的幽灵。皇帝微微抬颌，示意林知锦扶他起身。他脚步虚浮，却固执地要自己走下去，仿佛一位迟暮的君王，执意要亲手合上最后的史页。
石阶尽头，是一间三尺见方的密室。四壁铜镜，正中悬着一方玉匣，匣面刻着“月合星辉”四字。玉匣下，压着一卷黄绫，以朱印封口，印文——“传位诏”。皇帝指尖颤抖，抚过黄绫，却未取，而是抬眼，望向林知锦，声音低哑却清晰：“你……念。”
黄绫展开，一行行遒劲小字跃入眼帘—— “朕崩之后，传位于第三子萧御珩，月钥为证，程氏辅政，谢氏制衡，狼首灭则天下安。若双星并耀，月阙再缺，当听天命，毋违毋逆。” 朱印鲜红，盖于“珩”字之上，像一轮被雪藏多年的圆月，终于破云而出。
林知锦读完，殿内寂静得能听见铜镜里烛火的噼啪。皇帝却笑了，那笑容苍老而释然，像雪原上最后一片枯叶，终于落地。他抬手，将玉匣取下，递向她——不是给程雪川，不是给萧御珩，而是给她，这个来自未来的“异客”。指尖相触的瞬间，她感觉到他脉搏微弱，却带着滚烫的温度，像将熄的炭火，最后一次灼人。
“月……圆……”皇帝轻声道，眼底的光迅速黯淡。头颅微侧，最后一滴泪自眼角滑下，落在黄绫“珩”字上，血与泪交融，像一枚暗红的印。程雪川跪地，额头抵砖，发出沉闷的、像心碎的声音。林知锦捧着玉匣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，她忽然明白，自己怀里抱着的，不只是一卷遗诏，而是一颗被强行按停的帝星，和一段必须被重新启动的历史。
殿外，脚步声已至门前，太子声音穿透风雪：“父皇，儿臣来迟！”铜门被撞得轰然作响。林知锦深吸一口气，将玉匣塞入怀中，以黄绫裹身，系于内襟。她抬眼，望向铜镜中的自己——鬓发散乱，满脸尘灰，眼底却燃着两簇幽火，像从废墟里走出的新帝，又像点燃废墟的纵火者。
程雪川抹去泪，拔剑立于阶口：“我挡门外，你走地道。”林知锦却握住他手腕，低声道：“不，我们一起走——遗诏需活人，才能说话。”她转身，以簪尖撬开铜镜后壁，露出一条更窄的暗道，通向皇城东侧水门——正是《曜历谶》竹简与皇帝手迹共同指向的“交汇点”。两人钻入黑暗，身后，铜门轰然倒塌，太子的怒吼与风雪一同灌入，却终被暗道厚重的石壁隔绝。
暗道尽头，水声潺潺，像时间本身在流动。林知锦怀中玉匣紧贴心脏，每一次跳动，都似在为那轮缺月补光。她忽然想起史料中一句—— “帝崩于长夜，月钥失踪，天下遂乱。” 如今，月钥在她怀中，帝星在她掌中，而历史，正等待她亲手改写。水门之上，风雪依旧，却仿佛有极轻的“咔哒”一声，在暗处响起——像锁孔，终于对上第一枚齿痕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