鸡鸣三声,宫阙换钥。林知锦披着微亮的天色潜回毓秀斋,却见院内灯火通明——李瑾负手立于廊下,脚边放着一只鎏金小箱,箱口敞开,露出半截染血的鹰羽。他抬头,笑意温雅却带着晨霜的冷:“女史夜安何处?”林知锦指尖微紧,面上却淡:“内廷幽深,迷路罢了。”李瑾“哦”了一声,将鹰羽拾起,在指间捻了捻,血珠滴落,像小小的警告。
内侍鱼贯而入,抬进一桶桶冰水,倒入铜缸,水面浮起薄刃般的冰片。“殿下怜女史暑热,特赐晨沐。”李瑾抬手,两名嬷嬷即刻上前,欲褪她外袍。林知锦心中雪亮——太子要搜身。她后退半步,袖中双钥相碰,轻得几不可闻,却像惊雷滚过耳膜。刹那间,她有了决定。
“沐浴需宽衣,却不敢污了殿下赐袍。”她缓缓解开腰带,将风衣递出,金线电路图在灯下闪动冷光。嬷嬷翻检,只摸得零星炭灰与冰渣;发簪被取下,空心管里空无一物。鹰羽血珠早已凝于袖口,被冰水一浸,化作淡红散去。李瑾审视片刻,似笑非笑:“女史洁净,倒是杂家多虑了。”他转身离去,脚步轻得像猫,却在门槛处回头,“午后殿下要看‘合月之衣’,莫迟。”
门阖上,冰水映出她苍白的脸。指尖探入衣领夹层,两枚圆月钥匙仍贴肌肤——原来她早将钥齿拆下,藏于衣衿绣线内,以血为胶,贴在锁骨下。冰水未浸此处,逃过一劫。她轻吐一口气,却知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:午时之前,必须将双钥嵌入“经纬机”,让太子亲眼见“月合”,却又不能暴露皇帝手迹与真芯片。
辰正,文渊阁。经纬机被置于殿心,铜丝交织,如一张巨大的蛛网。太子坐于高阶,手执缺月玉笏,目光落在她脖颈——那里因冰水浸泡而泛起微红,像一枚未绽的梅。林知锦稳步上前,将风衣铺于机案,指尖引线,把两枚钥齿分别嵌入铜网两极。一钥为“明”,一钥为“珩”,齿合瞬间,机括轻响,铜丝震颤,竟在经纬间织出一幅光影——双月交叠,圆缺相融,正是一轮“满月”。
光影投于白墙,满月中心却浮现一道暗纹,似狼首,又似程氏家徽。太子眸色骤深,半起身:“此乃何象?”林知锦垂首:“月合则映残影,示天下仍有隐忧。”她话音未落,机括再响,满月边缘竟渗出细密血珠——是她藏于线管的指血,受热蒸腾,沿铜丝游走,将狼首暗纹染成猩红。血月成形,殿内顿时死寂。
太子盯视血月,眼底闪过狂热与忌惮交杂的光。他抬手,李瑾即刻奉上金匣,匣内是最后一枚“锁喉丹”。“朕需更长久的‘月合’。”他语气温柔,却将丹丸递向林知锦,“你来做朕的月,可好?”丹丸赤红,映着她苍白的脸,像一朵开在雪地的曼珠沙华。她知晓,一旦服下,便成第二个“活死人”皇帝。
电光石火间,她想起皇帝所绘“交汇点”——望星楼。于是屈膝接过丹丸,却以袖掩唇,指尖轻弹,丹丸滚入经纬机铜网深处。铜丝受热,“嗤”地炸起一缕赤烟,血月投影瞬间扭曲,狼首与程徽交错,竟拼成一个“珩”字篆影。太子猛地起身,椅足撞翻铜灯,火油泼地,火苗沿经纬机蔓延,像一条贪婪的赤龙。
混乱起,李瑾护着太子后退,侍卫提水扑救。林知锦借机旋动“明”字钥,铜网崩裂,机心弹出一枚小小银管——正是她先前藏于机括内的真芯片与皇帝手迹。银管入手,她转身奔向殿侧暗窗,翻身跃出,足尖点住飞檐,雪瓦滑不留足,却也被她借势滑下,落在宫墙夹道。身后,文渊阁火光大起,映红半片天。
墙根下,一只灰羽鹞鹰盘旋而落,鹰足空空,颈羽却沾着晨露——这是沈砚的“雨鹞”,只在皇城阴雨天出巢。林知锦将银管系于鹰足,轻吹哨音,鹰振翅没入烟雪。她抬头,望见浓烟尽头,望星楼残铃随风摇晃,像为她送行,也像为她守望。火光映着她眸底,一片灼亮。
更鼓急催,东宫已乱。她折返毓秀斋,却见院门大开,程雪川立于雪中,手执程氏家徽灯笼,灯影摇红。他递上一套内侍青衣,低声道:“皇帝醒了,要见你。”林知锦心头剧震——浮梦散未入口,皇帝竟提前苏醒?程雪川抬眼,眸底映着火光:“陛下说,缺月已圆,钥匙该启门了。”
风雪扑面,她随程雪川潜入暗道。身后,文渊阁的火光映在宫墙,像一轮人工的太阳,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前方,暗道尽头,有低哑的咳嗽声传来,一声接一声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——那是皇帝,也是这座将倾大厦,最后的锁孔。她握紧袖中双钥,脚步无声,却步步生风。火在身后,月在前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