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鼓四更,朔方城头飘雪如絮。林知锦披斗篷潜出行馆,鞋底包布,踏雪无声。墙根下,萧御珩负手而立,玄甲外覆白袍,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。他抬手抛给她一物——拇指大的铜制钥匙,柄上刻着“明”字篆文。
“长明殿地钥,仅一枚。”他声音压得极低,“想救你的‘天机’,便随我来。”
两人沿暗巷疾行,雪片落在肩头,瞬化成水。巷尾停着一辆无灯马车,沈砚执缰,马鼻包棉布,喷息皆无声。车厢内,萧御珩摊开一张羊皮图:朔方离宫布局呈现眼前,主殿“长明”踞北,地道纵横,直通城外冰河。朱笔圈出的红点,是六处火膛——一旦同时点燃,殿宇顷刻覆于火海。
“有人欲在今夜子时引火。”他指尖轻叩图中狼首标记,“狼首旗余孽,亦或程氏暗桩。”
林知锦抬眼,烛火影里,男人眉宇冷硬如刃。她忽然明白,邀她同往,并非信任,而是试探——她若真能预知“火”,便该指出第三条生路。
马车停于离宫西门之外。围墙内,守军已被沈砚借口调离,只剩两名轮值,被阿阮以迷香醉倒。地钥插入铜锁,机括轻响,铁栅开启一道仅容侧身之缝。寒气挟着陈年底灰扑面,像打开一座尘封巨墓。
地道幽暗,壁灯相隔十步,火光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。萧御珩前行,甲叶微响,林知锦紧随其后,听见自己心跳在拱顶回荡。途中,她发现壁砖多处新开凿痕,碎石尚带潮气,显然有人近期才掘通此路。
行至地道交汇口,阿阮留下布设毒粉机关,沈砚则去截断暗河闸口,以防火势借水势蔓延。萧御珩与林知锦继续北进,不久抵达“司火膛”——殿底最大的砖砌炉室。炉门半掩,里面堆满干柴与松脂,中央摆着一只铜盆,火捻从盆沿垂下,直通六条火槽,像六条沉睡的火蛇。
铜盆上,放着那枚失踪的芯片——已被嵌进一块乌铁八卦盘中心,盘面刻满扭曲符号,与北狄巫火阵相似。林知锦倒吸冷气:对方不仅想焚殿,还要以“天火异象”煽动民心,嫁祸于她这位“携异术”的外来者。
萧御珩俯身检视火捻,忽闻头顶脚步杂沓,似有十余人在殿上移动。他抬手按灭壁灯,黑暗瞬间吞没炉室。林知锦只觉腕口一紧,被拉到炉后死角。男人掌心温度透过斗篷传来,带着铁与血的冷冽。
“上方是祭器阁,”他贴耳低语,“再往前,便是火捻总闸。我数三声,你剪断主捻,我制敌。”黑暗中,他呼吸平稳,仿佛即将开始的不是搏杀,而是一场寻常演武。
“三、二、一!”火星骤亮,萧御珩翻炉而出,刀光如匹练。头顶木板被踏裂,黑衣人跃下,兵刃交击声在炉室炸开。林知锦借着微光,瞅准主捻,取出阿阮给的银剪,一钳下去,“嘣”火捻断裂,火蛇被斩首。
然而铜盆八卦盘忽然“嘀”声轻响——芯片竟自带计时!乌铁缝隙渗出火油,火捻断头复燃,幽蓝火苗舔向火槽。林知锦大惊,扯下斗篷扑火,却被热浪逼退。火光映出她脸上冷汗:再晚片刻,六槽同燃,回天乏术。
萧御珩已解决三名黑衣人,见状掷刀破空,刀尖挑翻铜盆。火油倾洒,遇火“轰”地腾起半人高火墙,却因地砖倾斜,反噬火槽,蓝焰瞬间倒卷,将未燃松脂吞没。炉室温度骤升,梁木噼啪作响,头顶灰土簌簌而落。
“走!”男人抓住她手腕,跃上扶梯。身后,八卦盘在高温下扭曲变形,芯片发出最后一声脆响,裂成两半。林知锦回头,看见碎裂的硅片在火中闪了闪,像一颗短暂复苏的星,随即化为尘埃。
两人冲出地道时,子夜更鼓正撞。长明殿上,风雪交加,却再无火起。沈砚提剑赶来,肩头染血:“暗河闸已毁,狼首余孽三死七伤,逃者遁入冰河。”阿阮亦至,掌心托着一枚小小骨笛,正是昨夜引狼之物,此刻被毒粉蚀得满是孔洞。
萧御珩望向夜空,雪片落在他睫毛,瞬化水珠。男人声音低哑,却带着莫名的热度:“火厄已解,但棋局才开。”他侧头,目光穿过风雪,落在林知锦脸上,“林姑娘,你的‘天机’,下一个指向何处?”
林知锦张了张口,还未回答,忽听殿角檐铃狂响。众人回首,只见一道黑影立于飞檐,披风猎猎,手执一张燃烧的薄绢——正是昨夜留给她的狼首警告。火舌舔过“朔方同烬”四字,黑影扬手,残灰随风雪四散,声音隔着夜色传来,低沉而诡谲:“火可灭,狼不死。长明之后,是帝星。”
话音未落,暗弩破空,黑影仰面坠下,却在半空抛出一件物事,落地清脆——是一枚被折断的程氏家徽玉笏。
雪下得更急,残火映着碎玉,像一地冷星。林知锦弯腰拾起玉笏,指尖触到背面浅浅刻痕,竟是与无名残册同体的篆字——“帝星逢异客,天下始乱。”
她抬眼,萧御珩正凝视那行字,眸色深不见底。风卷起他染血的披风,像一面残破的战旗。远处,朔方晨钟忽然自迷雾中传来,一声比一声沉,仿佛为即将到来的黎明,敲响未知的倒计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