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压雪,玄甲军如一条黑色河流淌向天边。林知锦掀帘远眺,朔方城踞两河交汇,高墙背光,宛如巨兽伏雪。她想起史料中一句——“朔方夜鼓,百里可闻”,此刻鼓声未起,却已有无形的压迫顺着风灌进胸腔。
入城仪式简短而冷肃。百姓夹道,却不敢高声,只以眼角余光偷觑这支“死战而归”的军队。林知锦被安排在军医后车,透过布帘缝隙,她看见萧御珩策马于前,玄甲血迹未干,夕阳一照,像披上暗红战袍。人群里忽起骚动:一个布衣少年冲破兵戈,跪喊“我父何在?”沈砚俯身低语,少年面色瞬间灰败,被兵卒拖离。林知锦指尖发紧——这就是“凯旋”,荣耀与死亡同列。
行馆名为“归鸿”,实为软禁。院墙高三丈,四角望楼,铁门闭合时发出深闷的“咔嗒”。阿阮陪她入住,厢房陈设简洁,却燃着贵重的银炭。桌上摆一包袱,拆开后,是她的风衣——被洗净补好,缺失的布片却未归还,显然仍在“查验”。阿阮低声道:“将军吩咐,姑娘暂勿外出,所需药材可列单。”林知锦苦笑,看来自己从“流犯”升级为“贵囚”。
当夜,风雪再至。窗棂纸被吹得鼓胀,烛火乱晃。林知锦展开无名残册,封面依旧空白,却在火烤下隐隐显出一幅模糊城图——轮廓正是朔方,而城心偏北处,标着一枚细小的“×”。她心底一凛:那是皇室离宫“长明殿”,史料里于三年后毁于兵火。如今却提前出现“厄运标记”。
更鼓三声,屋顶忽传细响。瓦片轻移,一缕冷烟飘入。林知锦警觉捂鼻,却已吸入少许,顿觉天旋地转。昏沉间,她看见黑衣人自梁而降,伸手探向她袖口——目标是残册!千钧一发,房门被踹开,萧御珩持灯闯入,灯油泼向黑衣人,火舌“轰”地攀上夜行衣。黑衣人破窗而出,雪夜里响起尖锐竹哨,同伙接应,转瞬无踪。
银炭被踢散,火星四溅。萧御珩俯身查看碎瓦,指尖拈起一枚扭曲的薄铁——正是被火烤过的芯片残片。男人眉目沉冷:“他们以为‘天机’在你身。”林知锦苦笑:“实际在将军手里。”他抬眼看她,火光映出眸底森然:“所以,你我如今同坐一条暗河。”
次日黎明,沈砚押来一名俘虏——昨夜受伤未逃走的黑衣人。囚室设在行馆地窖,寒气刺骨。俘虏嘴角破裂,却笑得阴冷:“狼首旗倒,北狄可再立;芯片失,主人仍可再来。”萧御珩以刀背抬起那人下颔:“主人是谁?”黑衣人吐出一口血沫,猝然咬舌。沈砚急忙掰颌,已断气。林知锦站在阴影里,看清俘虏颈后刺着一个微不可见的——“程”字。
程,当朝太傅程衡之姓。林知锦心底骤寒:太子派系与北狄暗通?她偷瞄萧御珩,却见他面无表情,只抬手合上死者双眼,仿佛早有预料。男人低声吩咐:“削去刺字,尸送校场,以‘北狄奸细’示众。”转身时,他袖口掠过林知锦指尖,冷声只有两字:“封口。”
午后,风雪暂歇。归鸿馆忽迎来一位不速之客——谢清婉。她乘青缦小轿,侍女撑伞,步步生莲。林知锦隔窗注视,想起史料:谢氏嫡女,原定三月后嫁入朔方,为太子拉拢谢家。如今却提前现身,意味深长。谢清婉呈上名帖,笑意温婉:“闻将军凯旋,特来慰问。”目光却越过萧御珩,落在林知锦身上,一瞬打量,温和里带锋。
夜宴设在行馆正堂。银烛高烧,觥筹交错,朔方文武轮番敬酒,萧御珩面色淡漠,举杯不沾唇。谢清婉抚琴一曲《阳春》,音律清正,尾音却忽转低沉,如暗水涌雪。林知锦被安排在末席,分明听见琴声中夹杂一缕极轻的竹哨——与昨夜黑衣人哨音同调。她抬眼,谢清婉正对萧御珩微笑,眸底却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幽蓝。
宴散。林知锦回房,发现案上多了一只锦盒。开启后,寒意扑面——盒中躺着她的U盘外壳,已被重新拼合,芯片却不见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薄绢,写着八字:
“长明大火,朔方同烬。”
字迹下方,印着一枚小小狼首,舌尖含星——正是北狄王族徽记。
更鼓再起,窗外雪雾迷蒙。林知锦握紧薄绢,指节发白。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卷入的不仅是朝堂党争,还有一场跨越时空的暗火——有人想借“天机”提前点燃朔方,而“长明殿”的厄运,或许就在明夜。她推开窗,远处高墙之上,一道玄甲身影独立风中,似在仰望夜色,又似在等她开口。风雪呼啸,吹灭案头残烛,只剩无名残册在黑暗里微微发烫,像一枚被激活的倒计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