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允许下床活动,对林初夏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恩赐。虽然只是每天由人搀扶着,在病房里极其缓慢地走上几分钟,但也让她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,不再是完全依附于病床的脆弱存在。
顾承泽似乎很重视张医生的医嘱。每次林初夏需要下床活动时,他无论多忙,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,亲自过来充当她的“人形拐杖”。他的手臂依旧稳如磐石,支撑着她大部分重量。两人靠得很近,近得林初夏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,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。他们很少说话,只是沉默地在宽敞的病房里挪动。
这种沉默的扶持,带着一种奇异的默契,也悄然改变着林初夏的心态。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浑身僵硬、充满抗拒。她开始习惯他手臂的力量和温度,甚至在他偶尔调整姿势让她更舒适时,会低低地说一声“谢谢”。
随着身体一点点恢复,林初夏那颗被禁锢的心,也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。她被困在这豪华的病房里,与外界彻底隔绝,如同生活在真空中。她无比渴望知道外面的消息——苏晓怎么样了?她突然“消失”,学校那边会怎么处理?咖啡馆的工作呢?还有父母……他们联系不到她,该有多担心?
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。她几次想开口询问顾承泽,但看到他冷峻的侧脸和专注于工作的样子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契约的条款如同紧箍咒,勒得她喘不过气。她知道,他不会轻易告诉她。
这天下午,林初夏靠在床头画画,心思却有些飘忽。她画的是记忆中大学校园的林荫道,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。画着画着,苏晓那张搞怪的笑脸就浮现在脑海中,挥之不去。她放下笔,轻轻叹了口气。
顾承泽从文件上抬起头,看了她一眼:“怎么了?”
林初夏犹豫了一下,鼓起勇气,试探性地开口:“我……我想给苏晓打个电话。她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突然不见了,她一定很担心……我保证,只报个平安,不说别的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,眼神忐忑地看着他。
顾承泽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,眼神变得锐利:“契约第三条,你忘了?”
冰冷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下。林初夏的心沉了下去,手指紧紧攥住了被角。果然……还是不行。她低下头,掩饰住眼中的失望和酸涩。
顾承泽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,沉默了几秒。他想起张医生反复强调的“情绪稳定”,想起陈伯隐晦的提醒,想起那晚她痛苦蜷缩的样子……一种陌生的、类似于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。他烦躁地合上手中的文件,站起身,走到窗边,背对着她。
病房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。
就在林初夏以为彻底没希望时,顾承泽低沉的声音传来,带着一种极其不情愿的妥协:“手机。”
林初夏猛地抬起头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顾承泽转过身,脸上没什么表情,从西装内袋里拿出她的手机(显然一直在他那里),递到她面前。“当着我的面打。只能说你在安全的地方养胎,一切都好,其他,一个字都不许多说。”
林初夏简直不敢相信!她颤抖着手接过那失而复得的手机,冰凉的机身此刻却像一块烙铁。她迅速开机,找到苏晓的号码拨了过去,心脏因为紧张和激动而狂跳。
电话几乎瞬间就被接通了,那头传来苏晓带着哭腔、急切到破音的尖叫:“初夏?!是你吗初夏?!我的天啊!你跑哪去了?!我报警了!学校也找你!你爸妈都急疯了!你到底在哪啊?!你没事吧?!”
听着好友熟悉的声音和毫不掩饰的关心,林初夏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。她看了一眼站在床边、目光如炬盯着她的顾承泽,强压下翻腾的情绪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:“晓晓……是我。我没事,你别担心……我在一个……安全的地方,养胎。一切都好……”
“养胎?安全的地方?什么叫一切都好?!”苏晓显然不信,声音更急了,“你告诉我你在哪!我去找你!是不是那个混蛋把你关起来了?他对你做了什么?你说话啊初夏!”
“没有!他没对我做什么……”林初夏连忙否认,在顾承泽冰冷的目光逼视下,她不敢多说,“我真的很好,医生照顾得很好……晓晓,你帮我……跟我爸妈说一声,就说我没事,在……在朋友家休养,让他们别担心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哽咽。
“朋友家?什么朋友?初夏你别骗我!你告诉我地址!我……”
“时间到了。”顾承泽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,他伸出手,示意她挂断。
林初夏看着好友在电话那头焦急的呼喊,心如刀绞,却只能狠心说道:“晓晓,对不起,我得挂了……你别担心我,照顾好自己……”说完,在苏晓“喂?!喂!初夏你别挂!”的呼喊声中,她颤抖着手按下了挂断键。
手机被顾承泽面无表情地收了回去。
林初夏靠在床头,眼泪无声地滑落。虽然只有短短几句,虽然没能消除苏晓的担忧,但至少……她听到了好友的声音,也让家人知道她“安全”。这短暂的“自由”,是顾承泽施舍的,带着冰冷的枷锁,却也是她在这窒息环境中,第一次主动“试探”并依靠他(尽管是被迫的)而获得的一点点慰藉。
“以后没有我的允许,不许再打。”顾承泽将手机放回口袋,语气冷硬,但似乎……没有想象中的怒火。
林初夏擦掉眼泪,点了点头。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。这一次试探性的“依靠”,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,却让她模糊地触摸到了一点边界——在绝对不触碰他底线(自由和泄密)的前提下,为了孩子(情绪稳定),他似乎……并非完全不能沟通?
几天后,另一件小事,似乎更印证了这一点。
林初夏在浏览顾承泽“恩准”她使用的平板电脑(只能访问有限网站)时,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设计比赛的征稿启事。是一个国际知名的青年设计师平台举办的线上公益海报设计大赛,主题是“生命之光”。奖金不算丰厚,但获奖者能获得业内权威的推荐和曝光机会。这对她这样即将休学、前途未卜的学生来说,无疑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。
她的心瞬间被点燃了!创作的热情在血液里奔涌。她太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,来抓住一点与未来、与梦想的连接!可是……参赛需要提交作品,需要网络,需要沟通……这一切,都在顾承泽的绝对禁止之列。
强烈的渴望和巨大的禁锢感在她心中激烈冲撞。她坐立不安,几次看向正在办公的顾承泽,欲言又止。她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,但如果不尝试,她一定会后悔。
终于,在傍晚他结束一个视频会议后,林初夏深吸一口气,再次鼓起勇气,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试探,小声开口:
“顾先生……我……我看到一个设计比赛……”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脸色,语速很快,“是公益性质的,线上投稿,主题是‘生命之光’……我……我想参加。我保证,只在平板上完成设计,不联网,不联系任何人,作品完成后,只请您……或者陈伯帮我打印出来,邮寄投稿。绝对不违反协议!我……我就是想试试……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带着恳求和一丝卑微的希冀。
顾承泽转过身,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,看着她眼中闪烁的、久违的光彩——那是一种对梦想的渴望,一种不甘沉寂的倔强。他沉默着,没有立刻拒绝,只是审视着她。
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。林初夏紧张得手心全是汗。
许久,顾承泽才移开目光,看向窗外,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主题是什么?”
“‘生命之光’……”林初夏赶紧回答。
顾承泽的目光似乎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收回,淡淡地说:“平板上的绘图软件功能有限。让陈伯明天送一台专业的绘图板和电脑进来,不联网。”他没有说同意,也没有说不同意,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。
巨大的惊喜瞬间击中了林初夏!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“谢……谢谢!”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,眼中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彩。
顾承泽没有回应她的感谢,只是重新坐回办公桌前,打开了新的文件。但他的嘴角,似乎几不可察地、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林初夏紧紧握着拳头,努力压下心中的狂喜。她看着那个冷峻的背影,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,在这个男人筑起的冰冷高墙之内,似乎真的存在着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。而她,正在尝试着,笨拙地、小心翼翼地,去触碰那缝隙中透出的、微弱的可能性。依靠他,或许并非只有绝望,在特定的规则下,也可能获得一点点的“允许”。这认知,像一颗小小的火种,在她心中悄然点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