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外巡夜刁斗敲过三更,火盆只剩暗红。林知锦蜷在榻上,脚踝的肿痛被寒意冻到麻木,却不敢深睡。无名残册摊在膝前,纸面干焦,像一碰就碎的蝉翼。她借炭火余光反复端详——除了那条昙花一现的淡金小字,册子再无异常,仿佛昨夜只是缺氧导致的幻觉。
可风衣腰带被割走的缺口冷硬地提醒她:萧御珩一定发现了什么。那枚印着“P大图书馆”字样的校园卡、嵌着芯片的U盘,对这个时代而言,无异于天外来物。她不知道他把它们藏在哪里,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解读出上面的英文与二维码。未知像钝刀,缓慢地割着她的神经。
天将亮未亮,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林知锦倏地坐直,残册滑进袖中。帘缝被冷风掀起,一个瘦小身影钻进来——竟是阿阮。
少女仍穿着昨夜那身粗布军袍,发间沾着雪粒,手里却提着一只暗红漆匣。“军医让我给你送药。”她声音低而快,眼睛却在帐内四处打量,最终落在林知锦袖口,“你藏了什么?”
林知锦心头微凛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一本押送路上捡的册子,空白无字。”阿阮歪头打量她片刻,忽然伸手,指尖在她袖口轻轻一划,薄如柳叶的刀片闪过,残册已落入对方掌中。林知锦来不及阻止,却见阿阮只翻了一页,便合上册子递回,神色竟带着几分郑重:“空白最好,北疆军里,‘字’能杀人。”
药香在帐内弥漫,苦得像是熬了一整株老山参。阿阮盯着林知锦喝下,才压低声音道:“将军天未亮就去雪原巡哨,临行前吩咐,你若能走,便去藏书帐一趟。”林知锦心头一跳——藏书帐,意味着更多文献、更多线索,也意味着更大风险。
“他可有说原因?”
“没有。”阿阮顿了顿,目光落在她空荡的腰带,“但将军带走了一截异布,交给沈砚,命他三日内查出‘经纬成分’。”
经纬成分——这四个字让林知锦脊背发凉。她忽然意识到,萧御珩的谨慎与敏锐远超史料描述,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现代科学的探究方式。这个发现让她既兴奋又恐惧:如果他能接受“未知”,她或许有机会与之合作;但若他认定她是“妖异”,她连辩白的余地都没有。
辰时,雪停。阿阮扶她走出营帐,谷地已被薄日映成银白。远处山壁间,一座灰色毡帐孤零零矗立,门口守着两名亲兵,帐顶炊烟笔直,像一柄刺向天空的剑。那是“藏书帐”,据说收纳了历年缴获的图籍、信札与堪舆图,非军令不得入。
走近了,林知锦才发觉帐壁外覆着一层铁网,网格细得连雀鸟都钻不进。亲兵验过腰牌,掀开厚重毡帘,一股陈纸与松脂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光线透过帐顶小窗射入,照在一排排桦木箱柜上,像为沉睡的文字覆上一层冷霜。
木案已清空,只摆着她被割走的那截风衣内衬——如今被绷在小小绣框上,纤维经纬在日光下泛着异样光泽。萧御珩背对门口,俯身细看,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,只淡淡道:“林姑娘,可知此物出自何染何织?”
林知锦心念电转,最终选择半真半假:“家母曾说,布商自海外番邦得来,名‘千丝缎’,不惧水火。”她刻意用“海外”二字,为将来可能的破绽留余地。萧御珩“嗯”了一声,抬手示意她近前。案旁摆着一只铜盆,里面盛满清水,水面上却浮着一层油亮薄膜——竟是化开的松脂。
他将布片浸入松脂,取出后置于火上烘烤,片刻间,布面竟无丝毫变形,反在火光照耀下透出细密光斑,像缀满碎银。林知锦暗暗心惊:聚酯纤维的熔点远高于松脂沸点,这实验无疑坐实了“非世间常物”。
男人侧目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,似笑非笑:“番邦之技,竟能胜我大曜火浣布?”语气听似调侃,眼底却掠过一抹锋利。林知锦正欲措辞,忽听帐外急匆匆脚步,沈砚掀帘而入,脸色凝重:“将军,雪原发现北狄斥候,遗落此物。”
沈砚递上一只羊皮小囊,囊口敞开,倒出一块乌铁令牌,正面刻着狼首,背面却嵌着一片薄如蝉翼的……芯片。林知锦瞳孔骤缩——那分明是她U盘上的存储模块,外壳已被利器削去,裸露出金属触点。萧御珩拈起铁牌,指尖在芯片上摩挲,眸色沉得似要滴墨。
“看来,有人比本将军更心急,想解开‘千丝缎’之谜。”他声音低缓,却透出森冷杀意。林知锦心脏狂跳,思绪翻涌:U盘被分割,说明数据已泄露,可芯片需要特定电压与接口才能读取,北狄就算拿到,也无异于天书。但若让他们发现其中存储的是整部《曜朝秘史》……她不敢想象后果。
帐内一时寂静,只有火盆偶尔爆出噼啪声。萧御珩忽地抬眼,目光穿过窗缝,望向远处苍茫雪原:“三日后回朔方,路上不会太平。林姑娘——”他顿了顿,语气意味深长,“既怀异术,便助本将军一臂之力,如何?”
林知锦指尖微颤,却知此刻不容退缩。她深吸一口气,俯身行礼,声音清晰:“愿为将军分忧。”话音落下,她袖中无名残册似被火烤,竟隐隐发烫。她看不见,封面之下,那行淡金小字正缓缓浮现——
“曜历九十八年冬,帝星逢异客,北狼啸月,朔方血火初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