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章 分娩大出血
孕38周+3天,凌晨四点。林小满被宫缩痛醒,冷汗浸透后背。陈远握住她的手,计时器显示每五分钟一次,持续五十秒。他们叫醒夜班志愿者,推上待产箱,驱车直奔市妇幼。路灯在车窗上连成一条光的流水线,她深呼吸,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——比宫缩更响,像有人在胸腔里擂鼓。
宫口开三指,她被推入分娩室。无影灯亮起,天花板一片惨白。助产士笑着安慰:「别怕,我们一起把宝宝迎出来。」她点头,却觉得那声音很远。宫缩加剧,疼痛像潮水,一层层漫过头顶,她抓住扶手,指节泛白。陈远守在床侧,用手语比出:「安全——呼吸——我。」她跟着节拍吸气、屏息、呼气,汗水顺着额角滑进嘴角,咸得发苦。
宫口开全,第二产程刚启动,胎心突然骤降——80次/分。助产士神色一变:「胎盘早剥,快!呼叫血库!」瞬间,分娩室变成战场:器械车推来,输液针头刺入手背,冰冷液体涌入血管。她听见金属碰撞声,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,听见陈远喊:「小满,看着我!别闭眼!」可疼痛与恐惧交织成巨大的漩涡,把她的意识一点点吸走。
胎儿娩出那一刻,鲜血像决堤的洪水,瞬间染红无菌巾。血压骤降,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。麻醉师冲进来,「快,深静脉穿刺!」产科医生抬头:「血库还没到?」
「在路上!」
她的视野开始发黑,像有人关掉舞台上的灯,只剩一圈惨白的光晕。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,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。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抬高、被按压、被缝合,可一切都与她无关,她正被抽离,被卷入一条黑暗的隧道。
隧道尽头,是一扇熟悉的木门。她推开,里面是她五岁的衣柜——黑暗、狭小、带着樟脑丸和霉味。她蜷缩进去,抱住膝盖,听见外面父亲的怒吼、母亲的啜泣、玻璃碎裂的声音。她屏住呼吸,不敢哭,不敢动,只能盯着门缝透进来的光——那光越来越窄,越来越暗,像被谁一点点掐灭。
「不要关门……」她哀求,却发不出声音。
柜门「咔嗒」一声合上,黑暗彻底降临。她的小心脏狂跳,像要撞断肋骨。她拼命拍门,手掌生疼,却无人应答。黑暗里,她听见自己说:「我要死了吗?」
就在黑暗即将吞噬一切时,另一个声音穿透柜门——
「小满!看着我!我要你活!」
那声音沙哑、破碎、带着哭腔,却像一把斧头,劈开衣柜,也劈开她胸腔里的铁锁。
她猛地吸气,肺部像被灌满冰水,刺痛却清澈。
「我要活……」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。
「我要活!」第二次,声音冲出喉咙,嘶哑却真实。
监护仪上,血压开始回升,心率从40跳到60、70、80……医生抬头:「回来了!继续加压输血!」
陈远跪在床边,双手紧紧包住她的手,眼泪砸在她手背上:「你回来了,你回来了!」
她微微睁眼,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,却清晰地重复:
「我要活……我要活……」
这句话像宣言,也像咒语,把她的灵魂从衣柜深处拉回产房,拉回子宫,拉回心跳。
血库终于送到,400ml红细胞、200ml血浆一滴滴流入她的静脉。医生快速缝合子宫切口,确认出血点已闭合。监护仪的警报声渐渐平息,变成规律的「滴——滴——」。陈远的手一直握着她的,像一根不肯松开的救生绳。
术后第三天,她躺在病房,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被单,像一条温柔的绷带。陈远把新生儿抱来,小小襁褓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,眼睛黑得发亮。她伸手,指尖轻触孩子的脸颊,柔软、温暖、有呼吸。那一刻,衣柜的门彻底在她心里「咔嗒」一声——关上,却不再黑暗,因为里面多了一盏灯。
她对陈远说:「我喊了‘我要活’,那是我第一次,对父母、对创伤、对火,说‘不’。」
陈远握住她的手,眼眶发红:「你重写了结局。」
出院那天,她把产房带回来的腕带放进展示瓶——与折断的注射器、旧纸条并排。标签更新为:
「大出血——濒死——我要活——灯在衣柜」
她把瓶子放在新生儿床侧,轻声对熟睡的孩子说:
「火曾来过,灯也亮了。你不必再躲衣柜,因为衣柜里,永远有一盏灯。」
窗外,初夏的风掠过杂草,像一片柔软的掌声,为她的新生——也为所有曾被火烤过的灵魂——鼓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