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三章 阿豆鼓励
进入孕24周,林小满的产前抑郁像一条无形的锁链,再次缠紧她的喉咙。夜里,她反复梦见自己掐死婴儿;白天,任何婴儿的啼哭都会触发她的闪回。她像走在一条没有护栏的钢索上,下一步就是深渊。
陈远和督导团队24小时轮班,却仍挡不住她黑夜的下坠。她开始拒绝进食,拒绝测胎心,甚至拒绝走出房间。她对自己说:「我活不下来,孩子也活不下来。」这句话像复读机,在脑内循环播放。
这天午后,阿豆结束为期一周的外地培训,背着双肩包冲进庇护所。他第一时间被陈远拉住:「她状态很差,我们快撑不住了。」阿豆点头,却未多言,只走向她房间,轻轻敲门。
「是我,阿豆。」
门内没有回应。他掏出备用钥匙,缓缓推开——
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空气里混着胃酸与潮霉味。她坐在床角,怀里抱着那只被折断的注射器展示瓶,像抱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。听见脚步声,她抬头,眼神空洞:「别靠近,我会伤到你。」
阿豆没停,只是放慢脚步,像靠近一只受惊的鸟。他蹲下来,与她平视,手语缓慢而坚定:
「我——回来——安全——你。」
她摇头,泪水无声滚落:「我不安全,我是炸弹。」
阿豆抬起右手,食指与中指并拢,在左手掌心做出「剪刀」的动作,然后猛地一合——
「锁链——已断——你——自由。」
这是他们在少管所时期的暗号。当年,阿豆被噩梦困扰,她用手语告诉他:「锁链已断」,示意「噩梦只是记忆,不是现实」。如今,角色互换,他把同样的手势还给她,像把钥匙递回原点。
接着,他双手握拳,交叉于胸前,再向外打开——
「门——开——你——可以——走。」
不是「走出房间」,而是「走出恐惧」。
阿豆从背包里取出一本旧相册——封面是2008年的少管所,内页贴满他们当年的手语便签。他翻到最后一页,指着一张泛黄的纸条:
「火——会——过去——我们——活下去。」
字迹模糊,却像仍在发烫。他把纸条放在她手心,合上她的手指:「你——说——我——信——现在——我——说——你——信。」
她抬头,泪眼里第一次有了光——微弱,却真实。
阿豆握住她的手,把她从床边拉起,带到窗前。他拉开窗帘——下午的阳光像未燃尽的纸,灰白却温暖。他让她手心贴在自己胸口,心跳稳定而有力:
「听——心跳——跟我——呼吸。」
四拍吸气,四拍屏息,四拍呼气。她的呼吸从凌乱到缓慢,渐渐与他的心跳同步。那一刻,她像抓住另一颗心脏,为自己跳动。
新生被唐沅领进来,怀里抱着小猫「团团」。孩子把猫递给她,猫在她臂弯里发出呼噜声,像一台小型振动器,驱散体内残余的震颤。新生用手语比出:「怕——安全——我——在。」
她看着孩子澄澈的眼睛,忽然想起——当年她从衣柜里救出阿豆,如今新生用同样的手语救她。创伤是一条锁链,也是一条传送带,把「曾被救」变成「现在救人」。
呼吸渐渐平稳,她抬头看阿豆,声音沙哑却坚定:「我想留下孩子。」
阿豆点头,手语比出:「你——可以——我们——一起。」
他转身,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新的计划表——
《合作育巢 2.0:阿豆版》
- 他申请调岗,回园区做全职社工;
- 承担夜间育儿值班至孩子三岁;
- 每月一次「父亲支持小组」,让陈远与阿豆共同参加,防止她情绪孤岛;
- 建立「同伴热线」:曾被救助的儿童,如今成为志愿者,轮流陪护。
他把计划表贴在墙上,用笔在末尾加上一行手写字:
「锁链已断,巢在生长。」
傍晚,她第一次走出房间,来到阳台。夕阳把工业园的铁皮屋顶染成橘红,像一片尚未燃尽的火,却不再灼人。她伸手,对远处的杂草与烟囱,比出手语:
「我——安全——留下——孩子。」
风从远处吹来,掠过她的指缝,像握住一双看不见的手。
阿豆站在她身后,没有触碰她,只是用双手比出同一个手势:
「光——回来——了。」
夜深,她回到房间,把阿豆带来的旧纸条放进展示瓶——与折断的注射器并排。标签重新写过:
「锁链已断,巢在生长。」
她躺下,手心贴腹,胎心监测仪传来「咚、咚、咚」的节拍,像有人在黑暗里敲鼓,为她的新生配乐。
她闭上眼,第一次没有梦见掐死婴儿,而是梦见一座巨大的鸟巢,由无数双手交织而成,稳稳托住她和孩子。
火曾来过,
锁链已断,
巢,仍在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