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楚楚回到回春堂,将苏文柏的邀请告知陈大夫与素娘。
陈大夫沉默良久,方才长叹一声,目光复杂地看着她:“孩子,永济堂非是等闲之地,苏家更是树大根深。你此去,如履薄冰,凡事需三思而后行,切莫强出头,亦不可轻易泄露底细。”
素娘则是拉着她的手,眼圈微红,既为她高兴,又满是不舍与担忧:“楚丫头,去了那边要好生照顾自己,若受了委屈,就回来,这里永远是你的家。”
凌楚楚心中暖流涌动,郑重地向二老行了大礼:“陈爷爷,大娘,你们的恩情,楚夜铭记于心。他日若有所成,必当回报。我会小心行事,你们不必挂心。”
翌日清晨,凌楚楚换上了一身素娘连夜为她改制的、干净利落的青色布裙,依旧戴着那顶帷帽,准时来到了永济堂。
接待她的是昨日见过的那位姓王的管事。王管事面色严肃,公事公办地将她带到后堂一处专门处理药材的大院,介绍给了一位姓孙的老药师。
“孙老,这是新来的学徒,楚夜。少爷吩咐了,让她跟着您,先从整理和辨识药材做起。”王管事对孙老颇为恭敬。
孙老约莫六十岁年纪,头发灰白,身形干瘦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药师袍,脸上皱纹深刻,眼神却锐利如鹰。他正埋头分拣着一簸箕形态相似的根茎类药材,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,扫了凌楚楚一眼,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。
“女娃娃?细皮嫩肉的,能吃得了这苦?”孙老声音沙哑,带着明显的质疑,“药材之道,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,可不是绣花枕头能摆弄的。”
凌楚楚不卑不亢,上前一步,对着孙老躬身行礼:“孙老,晚辈楚夜,初来乍到,还请前辈多多指点。晚辈虽资质愚钝,但不怕吃苦,定当用心学习。”
她的态度恭敬,语气诚恳,倒是让孙老挑剔的目光缓和了一丝。
“哼,话说得好听没用。”孙老指了指旁边堆积如山的药材,“那边是今日刚从南边运来的第一批秋货,种类繁杂,品质不一。你的第一桩功课,就是把它们按种类、品级分拣出来,标注清楚。做完了,再来找我。”
那堆药材数量庞大,种类怕是有上百种,其中不少外形相似,气味接近,对于新手而言,无疑是项极其艰巨的任务,更像是一种刁难。
王管事皱了皱眉,似乎想说什么,但见孙老已经重新低下头去摆弄他的药材,只得对凌楚楚使了个眼色,示意她好自为之,便转身离开了。
凌楚楚看着那堆“小山”,脸上并无惧色,反而眼底掠过一丝跃跃欲试。这对于拥有毒医底蕴和敏锐感官的她来说,并非难事,反而是熟悉这个世界药材的绝佳机会。
“是,孙老。”她平静地应下,走到那堆药材前,挽起袖子,开始动手。
她没有急于分类,而是先大致扫视了一遍,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谱系。然后,她拿起每一株药材,仔细观看其形状、颜色、纹理,凑近嗅闻其气味,甚至偶尔用指尖碾碎一点,品尝其味道。
她的动作不快,却异常沉稳、精准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。每一种药材经过她的手,都能被迅速而准确地归入相应的类别,并在旁边的标签上写下名称和初步品评。
孙老虽然看似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活计,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这个新来的女学徒。起初他带着审视和挑剔,但越看,心中的惊讶就越甚。
这女娃娃,眼力毒,鼻子灵,下手稳!许多连他手下资深学徒都容易混淆的药材,她竟能毫不犹豫地区分开来,而且判断品级也极为准确!这绝不是一个“略通皮毛”的人能做到的!
更让他心惊的是,凌楚楚在分拣过程中,偶尔会对着某株药材微微蹙眉,或是拿到鼻尖反复嗅闻,似乎察觉到了某些极细微的、常人难以察觉的差异或问题。
两个时辰后,当凌楚楚将分拣得清清楚楚、标注得明明白白的药材搬到孙老面前时,这位一向严苛的老药师,脸上终于露出了动容之色。
他随手拿起几株被凌楚楚单独挑出来、标注着“疑似受潮”或“存放不当,药性有损”的药材,仔细查验后,脸色变得凝重起来。确实如她所标注,这些药材存在不易察觉的瑕疵!
“你……师从何人?”孙老放下药材,目光灼灼地盯着凌楚楚,之前的轻视已荡然无存。
凌楚楚依旧沿用之前的说辞:“家母生前教导,让晚辈认得些草药。”
孙老显然不信,但见她不愿多说,也不再追问,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:“以后,你就跟着我。那边的活计,暂时不用你做了。”
他指了指院子里其他正在处理普通药材的学徒,意思很明显,凌楚楚被他认可,可以接触更核心的药材处理工作了。
“多谢孙老。”凌楚楚心中微喜,知道自己的第一步走对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,凌楚楚便跟在孙老身边,学习处理那些更为珍贵、处理工序也更复杂的药材。她学得极快,举一反三,往往孙老只需点拨一两句,她便能掌握要领,甚至有时还能提出一些让孙老都眼前一亮的改进建议。
孙老对她愈发看重,一些重要的、需要精细操作的药材,也开始放心交给她处理。凌楚楚也因此接触到了不少品质上乘、甚至蕴含着一丝微弱灵气的药材。每当处理这些药材时,她识海中的古玉便会传来清晰的渴望与愉悦之感。
她尝试着在无人时,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几乎不可察觉的灵气引导出来,融入那些药材之中。她发现,经过灵泉气息滋养的药材,药性似乎变得更加纯粹、活跃!这个发现让她惊喜不已!
然而,永济堂并非铁板一块。凌楚楚的脱颖而出,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与不满。尤其是几个资历较老的学徒,见孙老如此偏爱一个刚来的、身份不明的女子,心中很是不忿。
这日,凌楚楚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一批年份不错的野山参,这是永济堂的紧俏货,需要剔除须根,保持形态完整。一个名叫李贵、在堂内待了三四年的学徒,阴阳怪气地凑了过来。
“哟,楚师妹,真是好手段啊,这才几天,就把孙老哄得团团转,连这野山参都交给你处理了?可别一个不小心,弄坏了这些金贵东西,你那点月钱,可赔不起!”
凌楚楚手下动作未停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声音平淡无波:“李师兄若有指教,不妨直言。若无他事,还请不要打扰我做事,若是分了心,损坏了药材,确实不好。”
她这话软中带硬,直接将责任推了回去。
李贵被噎了一下,脸上有些挂不住,冷哼一声:“哼!牙尖嘴利!我倒要看看,你能得意到几时!”说完,愤愤地走开了。
凌楚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眼神微冷。她知道,麻烦已经开始显露苗头。在这深水潭中,她必须更加小心。
与此同时,永济堂二楼一间雅室内,苏文柏听着王管事的汇报。
“少爷,那楚夜姑娘确实不凡。孙老对她赞誉有加,说她于药材辨识和处理上,天赋异禀,心思缜密,远胜寻常学徒。只是,来历依旧成谜,只说是家母所教,但观其言行气度,绝非小门小户。”
苏文柏把玩着手中的一枚和田玉扳指,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:“无妨。是狐狸,总会露出尾巴。只要她真有本事,能为永济堂所用,来历倒也不是那么重要。继续留意着,特别是看看她是否对某些‘特殊’的药材,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兴趣。”
“是,少爷。”王管事躬身应道。
苏文柏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庭院中那个正在认真处理药材的青色身影,目光深邃。
楚夜……你身上,到底藏着什么秘密?你是否,与近来京城暗涌的某些风波,有所关联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