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 朝歌风云
马蹄踏碎朝歌城外的晨雾时,黄飞虎勒住缰绳,胯下的“踏雪乌骓”前蹄轻刨地面,喷薄的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散成细雾,沾在马鬃上凝结成细小的霜粒。他抬手按了按头盔上的红缨——那红缨还是南疆百姓连夜绣制的,边角处还留着细密的针脚,目光越过列队的卫兵,落在前方那座巍峨的都城上。朱红宫墙在朝阳下泛着沉厚的光泽,砖缝里嵌着的青苔被霜气染成深绿,仿佛是用大商数百年的基业浇筑而成;朱雀门两侧的石狮子张着巨口,獠牙上沾着未化的霜花,嘴角的纹路里积着经年的尘土,与南疆湿热空气中带着草木香的烟火气截然不同。
他翻身下马,甲胄上的铜扣碰撞出清脆的声响,染着南疆红土的战靴踩在青石板上,留下两道浅痕。迎上来的宫廷侍卫是个面生的少年,名叫小禄子,约莫十五六岁,眉眼间还带着稚气,双手接过缰绳时,指尖触到马鞍上的磨损痕迹,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这位刚从南疆凯旋的将军。黄飞虎的铠甲边缘还留着万毒谷毒藤刮擦的暗绿色痕迹,颔下的短须沾着些许草屑,左颊一道浅疤从颧骨延伸到下颌——那是平定南疆时被毒蛛划伤的,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是淬了战场上的寒星,既带着武将的锐利,又藏着安抚过百姓的温和。“将军一路辛苦,御道旁已备了暖炉,您要不要先歇片刻?”小禄子低声问道,语气里带着几分敬畏。黄飞虎摇了摇头,整理了一下衣襟,将腰间的佩剑“青锋”紧了紧——这剑是他父亲黄滚留下的,剑鞘上的缠绳已磨得发亮,便沿着御道一步步走向紫微宫。石板路的缝隙里,似乎还能嗅到去年祭祀时留下的柏香,混着宫廷特供的檀香,在空气中缓缓弥漫。
紫微宫内,三足铜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,缠绕着殿梁上悬挂的盘龙灯——灯架上的金龙鳞片早已被岁月磨得有些黯淡,却仍透着威严。黄飞虎进门时,正见帝辛身着玄色龙袍,端坐在龙椅上,手指轻轻敲击着案上的玉圭,龙袍下摆的金线绣纹在光影里流转,像极了蛰伏的猛兽。帝辛的面色比半年前黄飞虎离朝时略沉些,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,显然是为边境之事操劳过度,唯有那双眼睛,依旧锐利得能洞穿人心。
“臣黄飞虎,参见陛下!”黄飞虎连忙屈膝跪拜,甲胄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,刚要开口禀报南疆的重建进展——青石关新砌的砖石城墙有多坚固,孙伯在药圃里种下的清心草已抽了新芽,学堂里孩童的读书声能传到三里外,这些话都在舌尖打转,帝辛却先摆了摆手,声音低沉如钟,震得殿内的空气都微微发颤:“南疆之事,姬昌与姜子牙的奏折昨夜已递到朕的案头。你在青石关修城垦田,又让孙伯广施医术,连西岐的百姓都托商队带话来称颂你,孤都知晓。”
黄飞虎心中微暖,刚要谢恩,却见帝辛话锋一转,手指在案上的奏折堆里一顿,抽出一份递了下来。奏折的封皮泛着磨损的毛边,边角处被指尖摩挲得发毛,显然已被反复翻阅过。黄飞虎接过时,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上残留的急促字迹,落款处是“云中郡守马承”,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清,可见写奏折时有多急切:“北方犬戎部落近日频频越境,上个月在雁门关外劫走了三批粮草,守将李奎领兵追击,反被他们用毒箭射伤,如今箭毒未清,还躺在军营里;阳原城上周被围了三日,若不是副将张勇拼死守住东门,恐怕早已破城;连云中郡的粮仓,都被犬戎的火攻烧了一半,眼下士兵们每日只能吃两顿粟米粥。”
帝辛的目光落在黄飞虎脸上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:“你麾下的飞虎军在南疆连破万毒谷的十二座毒阵,连擅长用毒的谷主都被你们生擒,战力强悍,孤要你即刻领兵北上,平定叛乱。”黄飞虎快速浏览奏折,字里行间满是边境的惨状——村落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,百姓的哭喊声混着马蹄声写满纸页,连一向坚固的阳原城,都被犬戎的火攻烧塌了西北角的城墙,马承在奏折里甚至写了“再无援军,云中郡恐难保全”的话。他攥紧奏折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沉声道:“陛下放心,臣今日便回驿馆整兵,三日之内必领兵出发!不荡平犬戎,不擒获首领巴图,臣绝不回朝!”
“三日?”帝辛挑了挑眉,从龙椅上站起身,玄色龙袍随着他的动作扫过案上的玉琮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他一步步走到黄飞虎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目光锐利如鹰,仿佛要穿透甲胄,看清他心底的念头:“飞虎将军果然雷厉风行,只是你可知,犬戎的骑兵为何能在寒冬里屡次突破防线?他们用的毒箭,箭头上涂的毒与万毒谷的‘腐骨散’如出一辙,寻常解药根本无效;他们的粮草补给,竟能在大雪封路时源源不断——这背后,有朝中官员在暗通款曲,用官驿的车马给他们送物资。”
黄飞虎心中一惊,猛地抬头看向帝辛。他曾在南疆与万毒谷交手,深知“腐骨散”炼制之难,需用南疆特有的腐心花与寒水潭底的毒蛭,寻常部落根本无法掌握;而寒冬时节的粮草运输,更是需要动用朝歌到北方的官驿通道,若无人暗中开绿灯,犬戎绝无可能做到。“陛下,不知是哪些官员牵涉其中?臣也好留意防备。”他急切地问道,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——朝中官员竟有人敢通外敌,置百姓生死于不顾。
帝辛却未直接回答,转身走回龙椅旁,从锦盒里取出一枚鎏金虎符。虎符上刻着繁复的云纹,中间的裂痕处还留着上次调动兵马时的磨损痕迹,符身泛着冷光,一看便知是皇权的象征。“此虎符可调动北方所有守军,无论是云中郡的骑兵,还是雁门关的步兵,皆听你号令。”帝辛将虎符递到黄飞虎手中,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,让他瞬间清醒,“若遇官员阻挠粮草运输,或是泄露军情,你可先斩后奏,不必事事向孤禀报。”黄飞虎双手接过虎符,将其紧紧按在胸口,甲胄的冰凉与虎符的寒意交织,却让他心中燃起一团火:“臣谢陛下信任!此去北上,定当既荡外敌,亦除内奸,护大商边境周全!”
离开紫微宫时,日头已升至半空,阳光透过殿外的梧桐枝桠,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黄飞虎刚走到宫门口,就见一个身着青色锦袍的人影站在廊下,袖口绣着的灵芝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光——正是比干。比干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白了些,鬓角的银丝在光线下格外明显,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忧色,双手背在身后,不停地踱步,显然已等候许久。
“飞虎将军,你可算出来了!”比干快步迎上来,不等黄飞虎开口,便拉着他走到一旁的僻静处,压低声音问道,“你刚在殿内,陛下是否提及了朝中的内奸?”
黄飞虎点头,刚要细说帝辛赐虎符之事,比干却先叹了口气,从袖中取出一块叠得整齐的绢布,小心翼翼地展开——竟是一张手绘的朝歌官员关系图,上面用墨笔标注着谁与谁交往密切,谁近期曾派人去过北方,甚至连官员家眷的往来都写得清清楚楚。比干的指尖落在“费仲”“尤浑”两个名字上,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声音压得更低:“这二人深得陛下信任,近日频频以‘巡查官驿’为名,向北方输送盐巴、铁器,甚至还有太医署的药材。犬戎的粮草与毒箭原料,十有八九是经他们之手流出。你北上后,若动了他们的人,恐会引来构陷——上次御史周昌弹劾他们贪腐,没过三日就被安了个‘通敌’的罪名,贬到了苦寒之地。”
黄飞虎心中一暖,比干素来以国事为重,此番特意在宫门口等候,还准备了如此详细的关系图,定是怕他不知朝中深浅,吃了暗亏。他指了指绢布上“费仲府中管事近日频繁出入官驿”的标注,沉声道:“多谢王叔提醒!臣心中有数。无论对方是谁,哪怕是陛下近臣,只要危害大商江山与百姓,臣绝不会手软!周御史的冤屈,若有机会,臣也定会为他洗刷。”
比干看着他坚定的眼神,眼中闪过一丝欣慰,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张地图,递到黄飞虎手中:“这是北方边境的地形图,是我托云中郡的旧部马承绘制的——马承是个忠臣,只是性格耿直,在朝中无依无靠,常被费仲等人打压。图上标注了犬戎的主要据点,还有他们的粮草存放地白羊谷——那处地势低洼,只有一条窄路进出,谷口虽有守卫,却多是老弱残兵,若能派奇兵夜袭,烧掉粮草,犬戎必乱。”
黄飞虎接过地图,只见上面用红笔圈出了黑风岭、白羊谷等地,甚至还标注了犬戎骑兵的常用路线,连哪处山谷有水源、哪处山坡适合设伏都写得清清楚楚,马承还在旁边用小字批注:“黑风岭西侧有羊肠小道,可绕到敌军后方,但需提防暗哨。”他将地图郑重地折好,塞进怀中,躬身道:“王叔之恩,臣铭记在心!待平定犬戎,臣定当登门道谢,与王叔共饮一杯庆功酒!”比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,指尖触到他甲胄上的凹陷——那是南疆作战时被毒箭射中的痕迹,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:“庆功酒不急,你只需平安归来,守住边境百姓,便是对我、对大商最大的感谢。”
回到驿馆时,飞虎军的将领们已在院中等候。为首的是副将陈牧,他比黄飞虎小五岁,左手臂上还缠着南疆作战时留下的绷带,绷带边缘露出一点狰狞的疤痕——那是为了保护百姓,被万毒谷的弟子砍伤的。旁边站着的是先锋官赵虎,身材魁梧,脸上满是络腮胡,腰间挂着一把阔背刀,刀鞘上还沾着南疆的泥土;还有参军苏文,是个文弱书生模样,戴着文士帽,手中捧着一卷兵书,却曾在南疆用计谋破了毒阵,是黄飞虎的得力助手。
“将军回来了!”见黄飞虎进门,陈牧率先迎上来,声音洪亮,“我们已将飞虎军的五千精兵清点完毕,粮草与兵器也已备好,随时可以出发!”黄飞虎点了点头,将众人领进厅堂,厅堂内早已生了炭火,暖意融融。他把北方的军情与朝中的暗流一一说明,随后铺开比干送的地形图,指着上面的标记沉声道:“犬戎主力聚集在黑风岭,那里山势陡峭,骑兵难以展开,若强行进攻,定会伤亡惨重。但他们的粮草存放在十里之外的白羊谷,谷口只有百余人守卫,且多是老弱,赵虎,你带一千精兵,夜袭白羊谷,烧掉粮草,断其补给——记住,务必速战速决,不可恋战!”
赵虎立刻上前一步,双手抱拳道:“末将领命!定不辱使命!”
“将军,那朝中的内奸该如何应对?”陈牧皱着眉问道,他深知后方不稳的危害,“若我们在前线与犬戎厮杀,费仲、尤浑在后方断我们的粮草,或是向犬戎泄露军情,该怎么办?”黄飞虎眼神一冷,将鎏金虎符放在案上,虎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照亮了他脸上的决绝:“陛下已赐我先斩后奏之权!若有人敢断粮草、泄军情,不管他是官居几品,直接拿下!苏文,你心思缜密,可负责粮草调度,若遇官员刁难,可持虎符行事。”
苏文推了推文士帽,躬身道:“臣定当守好粮草,不让将士们在前线挨饿。”
黄飞虎顿了顿,语气缓和了些,指着地图上的朝歌方向:“不过,我们也需提防他们耍手段。陈牧,你带五百精兵留在朝歌城外的酸枣坡,那里地势高,可监视城内动静。若费仲、尤浑有任何异常,比如私自调动官驿、与北方来人接触,或是派人前往边境,立刻派人快马禀报——记住,不可打草惊蛇,只需监视即可。”陈牧躬身领命,其他将领也纷纷请战,赵虎吵着要多带两百人,苏文则细心地询问边境的天气,厅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热烈,仿佛已能听到战场上的厮杀声。
次日清晨,朝歌城外的校场上,飞虎军的士兵们已列队完毕。他们身着黑色铠甲,铠甲上的铜钉在朝阳下泛着冷光,手持长枪,腰间挂着南疆作战时缴获的毒弩——这些毒弩曾是万毒谷的兵器,如今成了守护大商的利器。整齐的队列如同一道黑色的城墙,士兵们个个昂首挺胸,眼中满是战意。
百姓们自发地站在街道两旁,手中捧着粟米饼、热汤,还有妇人将自己编织的布巾塞到士兵手中。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走到黄飞虎马前,递上一个布包,声音哽咽:“将军,这是老婆子连夜烙的粟米饼,您带着,让将士们在路上吃。我儿子去年在边境战死了,您一定要为他报仇啊!”黄飞虎翻身下马,双手接过布包,布包还带着余温,他郑重地躬身道:“老夫人放心,臣定当荡平犬戎,为您的儿子、为所有牺牲的将士报仇!”
黄飞虎翻身上马,“踏雪乌骓”扬起前蹄,发出一声长嘶,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微微颤动。他勒住缰绳,回头望了一眼朝歌城——朱红宫墙在晨光中愈发庄重,街道上的百姓们挥舞着手臂,眼中满是期盼;远处的紫微宫顶,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。他又想起南疆青石关的百姓,想起孩子们在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,想起老人们在村口老槐树下下棋的笑脸,心中暗道:“无论是南疆还是北方,都是大商的土地,都是百姓的家园。我定要守住这片土地,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太平。”
说罢,他挥动马鞭,大喝一声:“出发!”
马蹄声如雷,震得地面微微颤抖。飞虎军的士兵们紧随其后,黑色的队伍如同一条巨龙,朝着北方边境的方向疾驰而去。阳光洒在他们的铠甲上,泛着耀眼的光芒,宛如一道金色的洪流,冲向那片弥漫着硝烟与未知的土地。
而此时的朝歌城内,紫微宫的窗边,帝辛正望着远去的队伍,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——有对黄飞虎的信任,也有对朝中暗流的忧虑。旁边的太监总管李德全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热茶:“陛下,天寒,您喝杯茶暖暖身子吧。”帝辛接过茶,却没有喝,只是望着远方,低声道:“飞虎此去,任重道远啊。”
与此同时,费仲府中,暖阁里燃着昂贵的银丝炭,空气中弥漫着茶香。费仲身着紫色锦袍,手中拿着一封密信,信上是犬戎首领巴图的字迹,写着“已备好毒箭,静候粮草”。他看完信,将其扔进炭盆,看着信纸化为灰烬,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。旁边的尤浑端着茶杯,脸上带着谄媚的笑:“费大人,您说黄飞虎能识破我们的计谋吗?”费仲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浮沫,眼中满是不屑:“黄飞虎不过是个武夫,就算有比干相助,也未必能斗得过我们。等他在北方陷入苦战,我们再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,说他拥兵自重,到时候……”他没有说完,却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色。
朝歌的风云,才刚刚开始涌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