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烬的左脚刚落地,膝盖就传来一声沉闷的碎裂声,像是朽木在重压下崩断。他整个人猛地往前一倾,右臂本能地挥出,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石地上,指甲刮过碎石,瞬间翻卷。鲜血混着细小的晶体从掌心渗出,顺着指缝滴落,在地面凝成一片暗红与幽蓝交织的斑驳痕迹。他咬紧牙关,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闷哼,额角冷汗滑落,砸进眼睛里,刺得生疼。
他喘了口气,胸口剧烈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在肺叶间刮动。残破的衣袖早已被血浸透,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。但他没有停下,用还能动的右腿一点一点将另一条腿拖上来,膝盖扭曲的角度令人触目惊心。每挪动一寸,骨缝里的晶体就在体内发出细微的“咔嚓”声,仿佛正在吞噬他的血肉。
前方,那扇古老的石门仍在发亮,蓝光如活水般缓缓流淌,沿着地面的符文沟壑蔓延,映得整个隧道如同海底神殿。玄龟长老站在对岸,佝偻的身影被光芒拉长,投在岩壁上,像一尊沉默千年的石像。他拄着那根由远古龟甲炼成的权杖,杖首镶嵌的骨珠微微颤动,似乎感应着某种即将降临的命运。
“你还剩十七分钟。”老人开口,声音沙哑却清晰,穿透低鸣的符文嗡响,“瓷瓶里的命不是无限的。你每走一步,往生录就烧一页。等它燃尽,你的魂也会跟着熄。”
陈烬没抬头。他只是缓缓抬起手,摸了摸胸口——那里贴着铁鹫留下的徽章,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,边缘已被磨得发亮。冰凉的金属紧贴皮肉,硌得肋骨生疼,可这痛感却让他清醒。他闭上眼,舌尖猛然被牙齿咬破,血腥味瞬间冲进鼻腔与喉管,大脑仿佛被冷水浇醒,混沌的意识重新凝聚。
他撑着墙,一点一点站起来,腿抖得几乎站不住,膝盖处的骨头已经不成形状,全靠体内残存的丹力勉强维系。可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。
又一步。
脚步沉重,像踩在泥沼中,每一步都陷进更深的绝望。可他知道,退路早已塌方。
“你说我蠢……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,像是砂纸磨过铁锈,“可蠢人认准了路,就不会停。”
玄龟长老依旧不动,唯有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。他缓缓抬起龟甲杖,轻轻点地。刹那间,地面的符文骤然旋转,蓝光炸开如潮水奔涌,一道由古老骨纹构成的圆环缓缓升起,悬浮半空。圆环中央,空间开始扭曲、撕裂,露出一个幽深的漩涡,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。
“跨进去之前,想清楚。”老人盯着他,目光如炬,“你是为了复仇而战,还是为了终结而活?”
陈烬停下脚步。
风从隧道深处吹来,带着腐朽与尘埃的气息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——那是一双伤痕累累的手,指尖已经开始发黑,细密的晶体正沿着血管往心脏攀爬,像藤蔓缠绕枯树。他知道,这副身体撑不了多久。往生录燃烧的速度越来越快,每一次心跳都在加速它的毁灭。
可如果现在退了,那些替他死的人,算什么?
铁鹫最后一次擦枪的样子浮现在脑海。那人从不说一句话,却总在关键时刻挡在他前面,用身体为他挡住致命一击。最后那一夜,他倒在血泊中,手里还攥着没装完的子弹。灰,那个口吃的狼族少年,临死前躺在他怀里,断断续续地说:“下辈子……我要当人。”青阳子死了,玄龟长老可能也会死,但没人问过他们愿不愿意。
他不是英雄,也不是天命之子。他只是一个本该在药堂熬药、一辈子默默无闻的药学生。
可命运把他推到了这里。
“我不是来当英雄的。”他说,声音低沉却坚定,“也不是为了报仇。我只是……不能让他们的命白费。”
话音落下,体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痛,仿佛有烈火从脊椎深处点燃,顺着经脉疯狂蔓延。往生录自行翻页,最后一页轰然自燃,火焰呈暗金色,沿着他的骨骼燃烧,烧得他眼前一黑。
幻象降临。
他站在一座巨大的门前,脚下是尸山血海,血流成河,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死亡的味道。身后站着无数人影——有人族、有妖兽,甚至还有他曾救过的陌生人。他们并肩而立,手持武器,目光却空洞无神,像是被抽走了魂魄。
机械音响起,冰冷而宏大:“成为平衡者,需以众生之命为秤,你,敢称吗?”
陈烬站在幻象中央,没有回答。
他伸手摸向胸前的徽章,又从腰间的药囊里掏出灰留下的狼牙。那是一颗泛黄的犬齿,用红线串着,曾挂在少年脖子上。两样东西握在一起,硌得掌心生疼,可这疼却让他感到真实。
“我不是救世主。”他说,声音在幻境中回荡,“我没有资格决定谁该活,谁该死。但我可以保证一件事——只要我还活着,就不会再让任何人因为我而死。”
火焰顺着往生录烧到最后一页,轰然熄灭。
系统静了一下。
然后,提示音变了。不再是冰冷的机械声,而是清晰、平稳的一句话:【检测到宿主成为真正的平衡者,解锁最终功能·生死重构】。
陈烬猛地睁眼。
左眼丹纹骤然爆发出九彩光芒,炽烈如星陨,疼得他单膝跪地,额头抵住地面。视野模糊了一瞬,随即浮现两个虚影。
铁鹫站在雨里,军大衣湿透,背影挺直如松。他回头看了陈烬一眼,什么也没说,转身走入雨幕,身影渐渐消散。
灰坐在石头上,咧嘴一笑,露出尖锐的犬齿,挥手道别,像从前每次分别那样。然后,他也消失了。
“你们的命,我记着。”陈烬低声说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“这一局,我来收场。”
他扶着墙,一点一点站起来,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他一步步走向传送阵,脚步踉跄,却无比坚决。
蓝光照在他脸上,体表的晶体开始崩解,一块块剥落,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。新长出来的皮肤泛着微光,像是被天地重铸,每一寸都在重塑规则。他的气息变了,不再虚弱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沉静。
玄龟长老看着他,干枯的眼角竟泛起一丝湿润。他终于笑了,笑容苍老却欣慰。
“平衡者不是救世主。”老人轻声说,“而是……断因果的人。”
陈烬走到阵中心,回头看了一眼。
隧道尽头已经彻底塌陷,碎石堵住了来路。他握紧手中的狼牙和徽章,迈步踏进光圈。
蓝光吞没他的瞬间,身体变得轻了。不是疼痛消失,而是痛成了另一种东西——像火在血管里流,烧掉旧的规则,重塑新的秩序。
他感觉自己在上升,又像在坠落。空间扭曲,耳边有风声,也有低语,无数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,有恨,有怨,有期待,有哀求。
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系统问。
“早就准备好了。”他说。
下一秒,脚踩到了实地。
四周一片漆黑,空气潮湿阴冷,带着地下深渊特有的腐土与硫磺气息。头顶有水滴滴落,砸在肩膀上,凉得刺骨。他抬头,看见岩壁上刻着巨大的轮盘图案,象征命运循环的图腾,中间断裂了一道缝——那是规则崩坏的痕迹。
这不是入口。
这是万兽渊的核心,万物归寂之地。
他低头看手,左眼的丹纹仍在发光,颜色比以往更深,近乎紫金。腰间的药囊微微震动,像是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——那是灰的遗物,也是他最后的执念。
远处传来脚步声。
很轻,却极稳,一步一步,像是踩在时间的缝隙上。
陈烬站直身体,右手缓缓按在药囊上。那里藏着最后一枚辣椒粉炸弹,是他亲手调配的,专为今日所备。
他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。
白骨夫人一定等在那里,那个操控生死、玩弄轮回的女人。陈渊的真相也藏在这片黑暗里——关于他为何被选中,为何必须走上这条路。但他不在乎了。
他不再是那个躲在药炉后、靠别人替死才能活下来的药学生。
他是平衡者。
规则由他改。
命,也由他定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一个身影从拐角处走出,披着黑袍,手里提着一盏幽绿的灯。灯光照在地上,映出长长的影子,像蛇一样蜿蜒爬行。
那人停下,看着他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声音沙哑,带着几分疲惫,几分释然,“我等了很久。”
陈烬没有回答。
他往前走了一步。
药囊里的辣椒粉炸弹晃了一下,发出细微的响动。
他知道,真正的终局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