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烬落地时膝盖一软，整个人砸在冰冷的石面上，碎石嵌进掌心，痛感迟钝地传来。他没管肩上的血，手直接撑地爬起来，指节因用力泛白，骨缝里渗出的血混着尘土，在地面拖出几道暗红痕迹。左眼还在发烫，丹纹像是烧红的铁丝嵌进皮肉里，每一次心跳都牵动那道旧伤，仿佛有火蛇顺着神经往脑颅深处钻。
他喘了口气，咬破舌尖。
血腥味冲上来的时候，往生录的画面突然动了。
不是碎片，是完整的记忆流。
画面一开始是白的，像实验室的灯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然后镜头往下移，他看见自己——很小的孩子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，被绑在金属台上，四肢用锁链固定，脊椎裸露在外，皮肤被剥开，露出底下泛着青灰色光泽的骨骼。陈渊站在旁边，穿着白大褂，手里拿着一支装着黑红色液体的针管，针尖在灯光下反着光。
“注入成功，第九次死亡激活。”陈渊的声音很平静，像在读实验报告，“等他攒够九次，门就能开了。”
台子另一侧站着白骨夫人。她没穿纱裙，而是披着黑色长袍，兜帽遮住大半张脸，只露出一双眼睛——空洞、漆黑，像是两口枯井。她手里握着一块刻满符文的骨牌，边缘锋利如刀，轻轻划过陈烬幼小的手背，留下一道细痕，血珠缓缓渗出。
“以子为炉，借命还阳。”她说，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，“九死成钥，开吾永夜。”
两人同时伸手，在空中划出血契。指尖割裂，血珠悬浮，凝成一条条猩红丝线，交织成网。光痕凝固成链，一头连着陈烬的心脏，一头扎进地底深处，像是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被唤醒。金属台开始震动，符文从地下浮起，缠绕上他的身体，烙进皮肉。
那一刻，他睁着眼，却发不出声，意识清醒地承受着一切。
他知道那是真的。
不是梦，不是幻觉，是他被设计好的命运。
陈烬猛地抽回神，额头撞在墙上，闷响在隧道中回荡。疼让他清醒了一点，呼吸从急促转为深沉，手指抠进墙缝，指甲崩裂也不松手。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，混着血滴落在衣领。
原来不是意外。
从第一次坠崖开始，他的每一次死，都是计划里的步骤。系统不是救他，是在收集能量。那些替死者——灰、铁鹫、青阳子……都不是偶然。他们是燃料，烧给他这把钥匙开门用的。他们的命，换他多活一次，换他离“门”更近一步。
他低头看自己的手。
这双手救过人，也借过命。他曾用它扶起将死的老者，也曾用它掐住仇敌的喉咙。可到头来，别人替他死，只是为了帮白骨夫人打开灭世之门？
荒唐。
太他妈荒唐了。
他想笑，却咳出一口血，腥甜在嘴里弥漫。可笑的是，他曾以为自己是在逆天改命，其实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卒子，走过的每一步，都在他们预料之中。
“想通了吗？”声音从头顶传来，轻飘飘的，像风吹过枯骨。
陈烬抬头，岩壁裂开一道缝，白骨夫人的脸慢慢挤出来。她的五官像泥塑一样变形，皮肤底下有骨头在顶，一根根刺出表面，眼眶塌陷，鼻梁断裂又重组，嘴角咧到耳根，露出森白牙齿。
“你本来就是我的。”她说，“从你娘怀你那天起，我就种下了骨引。你是注定要归我的东西。”
话音刚落，四周岩壁全变了。
咔咔声不断响起，石头泛白，变成骨头。整条隧道像是活了过来，肋骨一样的结构从两侧伸出，骨刺如雨般朝他扎下来，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。他翻身滚向角落，右肩还是被一根刺穿了，骨刺贯穿肌肉，带出大片血花，溅在脚下的阵法上。
符文忽然亮了第二层光晕。
他愣了一下，立刻贴墙滑行，躲进一片阴影区。骨刺追着他扫了几轮，打空后缩回去，像毒蛇收牙。暂时安全。
但他知道撑不了多久。
果然，下一秒，眼前弹出猩红界面：
【请选择】
【用全部记忆换取一次逆转机会】
【接受死亡成为灭世钥匙】
机械音冷冰冰地响：“选择倒计时：10、9、8……”
陈烬盯着那两个选项，忽然笑了。
笑得肩膀都在抖，伤口裂开更严重，血顺着胳膊流到指尖，滴在地上，发出轻微的“嗒”声。
“你们每次都这样。”他说，声音低哑却清晰，“给我两条路，一条跪着走，一条躺着走。但你们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走？”
他抬起手，一把扯下左眼的黑框眼镜。
疤痕暴露的瞬间，丹纹炸开金光。那道旧伤像是被点燃了，火线顺着血管蔓延到太阳穴，再到全身，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，如同古老的咒印正在苏醒。
金光直接轰在系统界面上。
“啪”一声，界面碎了，像玻璃般裂开蛛网，随即化作光点消散。选项没了。倒计时停了。
白骨夫人脸色变了。“不可能！你怎么能……”
“我不是你的钥匙。”陈烬站直身体，手指按住肩上的骨刺，猛地拔出来，血喷涌而出，他却面不改色，任由血顺着手臂流下，“我是来砸锁的。”
他把狼牙信物塞进阵心凹槽。
那是灰最后给他的东西，沾着干掉的血，还有点温。信物一入槽，整座阵法剧烈震动，符文层层点亮，三根主骨柱发出断裂声，其中一根砸向右侧骨墙，轰然撞出裂缝，碎骨四溅。
白骨夫人怒吼，抬手一挥，九条残魄虚影缠绕成锁链，直扑陈烬面门，阴风呼啸，带着腐朽与死寂的气息。
他没躲。
反而往前冲了一步，指尖划过脖子，割出一道口子。血滴进丹纹，瞬间燃起金色火焰，热流炸开，肌肉膨胀，骨骼发出脆响，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重塑。
“逆脉燃魂。”他低声说，声音里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。
轰！
他一拳砸向最近的骨刺丛，金光爆绽，碎骨飞溅。两根支撑柱断裂，顶部塌了一块，压住部分骨链。白骨夫人被迫后退，残魄被打散一条，哀嚎声在隧道中回荡。
陈烬趁机跃向裂缝。
背后传来尖啸：“你逃不掉的！你生来就是我的！”
他没回头，只把玉佩碎片塞进嘴里咬住，防止摔倒时咬断舌头。
隧道倾斜向下，地面湿滑，布满苔藓与血渍，他几次差点摔进深沟，靠单手撑地才勉强稳住身形。肩伤越来越重，血已经浸透半边衣服，每跑一步都像被人拿锤子敲肋骨，肺叶灼痛，视线开始模糊。
但他不能停。
他知道白骨夫人不会放过他。刚才那一击只是拖延，真正的追杀才刚开始。她的力量源自这片地底骨域，只要他还在阵中，她就能无限再生，无限追猎。
身后骨墙的裂痕中，缓缓爬出更多骸骨触须。像藤蔓一样贴着岩壁延伸，速度不快，但一直在动，悄无声息地封锁退路。它们会在某个瞬间暴起，将他绞杀。
他跌跌撞撞往前跑，拐过一个弯，发现前面又有岔路。三条通道并列，都不知通向哪里。石壁上没有任何标记，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铁锈味。
没有地图，没有指引。
只有左眼丹纹还在发烫，提醒他方向——往南，去万兽渊。
他选了中间那条。
刚踏进去，脚下的符文忽然闪了一下。
不对劲。
他想撤，已经晚了。
头顶传来细微的摩擦声。
抬头一看，岩壁表面正在变白，新的骨刺正在生成，短短几秒内已长出数十根，尖端对准他所在位置。
他又中招了。
转身要退，却发现来路已经被骨墙封死。前后夹击。
他靠在墙上，呼吸急促，右手摸向腰间药囊。
辣椒粉炸弹还有两颗。
控魂丹只剩半粒。
续命丹早就没了。
拼吧。
他掏出一颗辣椒粉炸弹，捏在手里，等着第一根骨刺破壁而出。这种土制玩意儿对付灵体效果有限，但爆炸的强光和刺激性粉尘能短暂干扰感知，争取一线生机。
就在这时，左眼丹纹突然跳了一下。
不是痛，是一种奇怪的感应。
像有人在远处看他。
他猛地抬头，死死盯着前方黑暗。
那里什么都没有。
可他就是觉得，有什么东西醒了。
而且正盯着他。
他张嘴想说话，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。
只能听见自己心跳，一下比一下重。
然后，前方最深的黑里，有一点微弱的光。
很小，像是萤火。
但它动了。
朝着他，缓缓飘过来。
陈烬屏住呼吸，手指紧握炸弹，肌肉绷紧，准备迎接任何突袭。
可那光点没有加速，也没有攻击，只是静静地漂浮着，忽明忽暗，像在回应他的存在。
接着，第二点、第三点……陆续亮起。
成片的微光从黑暗深处浮现，像是星河倒悬，又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睁开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
这不是敌人。
这是……同类。
是曾被吞噬、被献祭、被遗忘的亡魂。
是那些替他死过的人。
灰、铁鹫、青阳子……他们的残念，未散的执念，此刻正从深渊中归来。
光点越聚越多，围绕着他旋转，形成一道光环。
他感到一股暖意，从胸口蔓延开来，不是治愈，而是认同——一种“你不必独自承担”的慰藉。
他闭上眼，再睁开时，左眼丹纹已不再只是金光，而是流转着万千星光。
“谢谢。”他低声说。
光点轻轻晃动，仿佛在回应。
下一瞬，所有光芒骤然收缩，汇入他左眼。
轰——
记忆炸开。
不是画面，是感觉。
是灰临死前塞给他狼牙时的笑意；是铁鹫在风雪中为他断后时的背影；是青阳子焚尽元神前那句“别回头”。
他们从未要求回报。
他们只是相信他能走到底。
陈烬缓缓站直，肩上的血仍在流，但他已感觉不到痛。
他抬起手，抹去脸上血污，目光穿过骨刺丛林，望向那扇尚未开启的门。
“我不是钥匙。”他低声说，声音不大，却穿透了整条隧道，“我是来关上门的。”
头顶的骨刺，忽然停住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