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面还在震。
泥浆从头顶簌簌往下掉，像是整片大地都在腐烂剥落。陈烬没动。他站在金炉残骸的顶端，脚底踩着那层刚激活的微弱光膜，手还贴在炉壁上，掌心下的金属早已冷却，却仍残留着一丝妖火燃烧后的余温。玉佩碎片发烫，紧贴在他胸口，像被某种古老意志死死咬住，脉搏一跳，它就灼烧一次，仿佛要将他的血肉炼成符文。
白骨夫人的笑声从上方砸下来，带着砂砾与骨粉的摩擦声，刺得耳膜生疼。
“小炼丹师，你以为躲进去就安全了？”她立在裂开的沼泽边缘，裙摆翻卷如枯叶，灰雾缠绕其身，像是从坟冢里爬出的祭司，“你把九尾狐藏起来，是想让她继续教你坏规矩吗？还是……指望她再替你挡一次死劫？”
她的声音轻柔，却字字如钉，敲进陈烬的颅骨。
他没回头，也没回答。他知道，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。九尾狐的残魂藏进了系统底层，是他最后的退路——可现在，连这道防线也被撕开了口子。
话音未落，白骨夫人的手臂猛然扭曲，骨骼一根根刺破皮肤，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声。那些白骨迅速延展、分叉，化作藤蔓般的锁链，在空中狂舞。下一瞬，她整个人腾空而起，脚尖一点泥沼，身形如箭般射向金炉顶部。
轰！
光膜炸裂，气浪翻滚，泥浆如雨泼洒。陈烬被冲击波掀得后仰，脊背几乎贴地，千钧一发之际，他伸手抓住一根断裂的藤蔓残根，指尖磨出血痕，硬生生稳住身形。
抬头时，正看见白骨夫人单膝跪在炉顶，右手深深插入虚空，五指张开，仿佛在撕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。空气剧烈震荡，一道金色的影子被她硬生生拽出——那是九尾狐最后的残魂，蜷缩如婴孩，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灵光。
“不——！”陈烬冲口而出，本能往前扑。
但太迟了。
白骨夫人张开嘴，一口咬住那团金光。她的脸瞬间涨红，血管在皮下暴起，皮肤如鼓面般起伏，似有无数活物在体内乱窜。她发出一声又痛又爽的低吟，喉咙滚动，像是吞下了熔岩。片刻后，她猛地抬头，双眼泛白，瞳孔中浮现出九道交错的纹路。
“啊……终于完整了。”她喘着气，抬手抹了下嘴角，指尖沾着一缕金丝，“谢谢你，老朋友。这么多年，我就等这一刻。”
陈烬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他知道发生了什么——九尾狐临死前拼尽全力留下的一丝意识，本该融入他的左眼丹纹，成为唤醒“重置之力”的钥匙。可白骨夫人早有准备，借着他开启系统的瞬间，强行截断传输路径，直接吞噬了那缕残魂。
可就在那一瞬，他左眼忽然剧痛。
不是普通的疼，而是像有人拿着烧红的刀，在他脑髓里一笔一划刻字。神经抽搐，视野模糊，鲜血顺着眼角滑落。
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来，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：
“去……万兽渊……找玄龟……只有他能重置……”
最后一个“重置”二字，如同铁钉凿进记忆深处，带着不可违逆的命令感。
系统界面突然弹出，猩红的警告框闪烁不停。
【警告：高阶妖力干扰中】
【数据紊乱……正在修复】
屏幕闪了几下，画面扭曲，符文错乱。接着自动刷新，九大红点出现在地图上，分布在荒原各处。其中三个正在快速移动，箭头直指结界城。
【检测到“灭世之门”启动倒计时】
【剩余时间：71小时42分】
陈烬盯着那串数字，呼吸一顿。
七十一小时多一点。和他上次触发反噬时的寿命倒计时几乎同步。这不是巧合，是某种规则在对齐——每一次死亡，每一次重生，都被记录、被利用，最终汇聚成开启“灭世之门”的能量源。
他咬破舌尖，血腥味在口中弥漫。
一滴血落在左眼上，丹纹骤然亮起，金光如潮水般蔓延至整条眼眶。刹那间，系统界面猛地清晰，所有遮蔽消失，虚假的数据如冰层崩裂。三大巨擘的气息标识稳定锁定，坐标开始实时更新。
东边那个最快，已经突破结界城外围防线，每一步落下，地面都会塌陷三寸。
北边那个走得很稳，步伐沉重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打节拍。
西边那个……信号时强时弱，但方向明确，目标就是这里。
“原来你们早就安排好了。”陈烬低声说，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，“拿我当电池充能，等我攒够死亡次数，你们就开门。”
他抬头看向白骨夫人。
她正闭着眼，全身骨骼咔咔作响，体型不断膨胀。十丈、二十丈……她的背脊顶破云层，白骨铠甲从体内生长而出，覆盖全身，九条虚影缠绕在她周围，每一条都带着熟悉的气息。
灰的哥哥，死于北境雪原，魂魄被抽成引路灯。
铁鹫的母亲，葬身焚天塔，骨灰被炼成阵基。
还有……青阳子，曾是宗门第一人，却被她诱入陷阱，斩首献祭。
都是被她猎杀过的巨擘残魄。
“你以为她告诉你真相，是为了救你？”白骨夫人睁开眼，冷笑，“那是为了让我吞得更完整！每一段记忆，每一缕执念，都是养料。你懂吗？你才是祭品，而我是神。”
她扬手一抛。
一块焦黑的骨片飞了过来，旋转着落在陈烬脚边。
他低头一看，浑身血液都凉了。
那是他小时候营养舱上的编号铭牌。09号实验体。
他蹲下身，手指颤抖着触碰铭牌。冰冷的金属表面布满裂痕，但编号依旧清晰可见。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，系统猛然震动。
【追溯完成】
【真实死亡次数锁定为9次】
【所有替死协议生效追溯补偿】
一股热流从脊椎炸开，迅速蔓延全身。他的皮肤下浮现出金色纹路，如江河奔涌，贯穿四肢百骸。力量成倍翻滚，筋骨齐鸣，五脏六腑仿佛被重新锻造。他轻轻抬起手，指尖划过空气，竟割出一道细小裂缝，边缘泛着微光。
原来这具身体早就该这么强。
只是之前被压制着，连系统都在骗他——用虚假的虚弱，掩盖真实的潜能。
“现在知道了吧？”白骨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声音如雷，“你每一次死，我都记着。你每一次活，我都看着。你不是什么平衡者，你是我的钥匙。九次死亡，九重封印，如今全数归位，门，自然就开了。”
陈烬没说话。
他慢慢站起身，捡起脚边的狼牙信物。那是灰最后留给他的东西，一直贴身带着。现在它微微发烫，像是在提醒他什么——或许是约定，或许是遗愿，又或许，是某种尚未觉醒的共鸣。
他看了眼金炉背后的地缝。
那里裂开了一道口子，深不见底，隐约有风声传来，带着潮湿的苔藓味和远古的气息。他知道不能再留。
三大巨擘逼近，白骨夫人完成初步巨人化，再打下去只会被围死在这里。九尾狐最后一句话反复在他脑子里回放——“只有他能重置”。
玄龟长老。
万兽渊。
必须去。
他后退一步，脚跟已经悬空。
白骨夫人似乎察觉到了，狂笑一声：“想去哪？你逃不掉的！这世界早就不需要平衡者了！规则已崩，旧约作废，新的时代由我书写！”
她抬起手，骨刺如雨般射来，密不透风，封锁所有退路。
陈烬转身跃入地缝。
风在耳边呼啸，失重感袭来。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白骨夫人化作百米巨像，九条残魄环绕周身，如星环拱卫。而在天际，三道血光撕破云层，正全速赶来，天地为之变色。
他的手紧紧攥着狼牙和玉佩碎片。
下坠过程中，系统界面稳定显示着三股气息的轨迹。
东边的那个最快，只剩不到五十公里。
他闭上眼，左眼丹纹持续发光，如同不灭的灯芯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下坠之势骤止。
他穿过一层湿滑的岩壁，落在一条狭窄的隧道里。地面布满古老符文，脚下踩的地方刚好是一个圆形阵法的中心。那些符文原本黯淡无光，但在他落地的瞬间，逐一亮起，泛出幽蓝的微光。
阵法嗡鸣，空气中荡开一圈涟漪。
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，古老得仿佛来自地核深处：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