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烬拄着钢筋做的拐杖，一瘸一拐地走出公会后巷。风从北面吹来，带着铁锈和腐草的味道，像一把钝刀刮过鼻腔。他没回头，身后那片地下大厅已经沉入黑暗，九十九个“自己”睁着眼，静默地躺在培养舱里，瞳孔空洞，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——那是他每一次死亡后的复制品，被灌入记忆、情感、痛觉，只为重复一场场失败的实验。
他不想回。
他知道再待下去，脑子会炸。那些克隆体不是意外，是计划。他是被设计出来的，一次又一次地死，一次又一次地重生，只为给某个疯子收集数据。每一次任务失败，每一次心脏停跳，都会有一段完整的神经信号被记录、分析、优化。而他，就是那个永远在试错的容器。
可他还活着。
这就够了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药囊，三粒控魂丹粉末还在，辣椒粉炸弹剩一个，灰的狼牙卡在夹层里。这些东西现在比命还重要。控魂丹能压制精神污染，辣椒粉炸弹能在关键时刻逼退高阶兽灵，至于那颗狼牙……是他唯一记得住的名字的遗物。他曾听灰说过：“狼牙不咬人，咬的是命。”当时不懂，如今却觉得，这东西或许藏着某种线索。
他咬了咬牙，继续往城外走。
结界城北是一片废墟，早年观测塔爆炸后就没修过。地面裂开大口子，黑雾从缝里冒出来，闻着让人头晕，吸入一口便仿佛有无数细针扎进肺叶。系统提示一直在闪：【生命波动异常】【建议撤离】。他关不掉这破东西，只能当它不存在。那系统不是保护，是监视，是嵌在他脊椎里的毒瘤，随时准备将他的位置上报给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。
腿疼得厉害，断骨没接上，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在里面搅。那是上次任务留下的伤，故意没治。他知道，一旦进入医疗舱，数据就会上传，而他现在的状态，绝不能暴露。他停下来靠墙喘气，冷汗顺着额角滑落，在脸上划出泥泞的痕迹。他从药囊掏出半枚控魂丹，碾成粉吸进鼻子。一股辛辣直冲脑门，眼前瞬间清明，痛感压下去一点，但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颅内蠕动。
他继续往前。
快到塔基时，风里传来一声轻响——金属摩擦声，像是枪管在布上擦过。他猛地抬头，右手已悄然滑向药囊。
一道半透明的人影站在塌了一半的石柱上，穿着侍卫队的旧制服，左肩有个窟窿，血迹已经干了。轮廓模糊，像是隔着一层水波，唯有那双眼睛，清晰得刺骨。
是铁鹫。
“你还在这儿？”陈烬哑着嗓子问，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。
铁鹫没看他，目光落在远处一座坍塌的塔楼上。“我母亲也是在这里……死的。”
声音很轻，但每个字都砸在地上，震得陈烬耳膜发颤。
他没说话。他知道铁鹫是谁都不知道，从小就被老队长捡回去养大，档案上写着“无亲缘记录”。现在突然说人死在这儿，还是自愿的？他不想信。
可铁鹫抬手指了指那堆碎石，“你去挖。”
没有解释，没有情绪，只有一道命令般的指向。
陈烬拄着拐杖慢慢走过去。塔基底下全是乱石，有些还冒着黑烟，触手滚烫。他蹲下身，用手扒开一块石头，指尖立刻被划破，血混进泥里，渗入裂缝的瞬间，地面竟微微震了一下。他不管，继续挖，指甲翻裂也不停，直到搬开两块大石，手突然碰到一块冰凉的东西。
他拨开灰土，是一块玉佩，断成两半，只剩半边。上面刻着火焰缠蛇的图案，他认得——小时候在母亲房里见过同样的纹样。那间屋子早已被烧毁，可那幅画却深深刻在他梦里：火中盘蛇，鳞片泛金，眼如赤星。
陈家图腾。
他心跳快了一拍，喉咙发紧。
系统突然震动一下，弹出一行字：【检测到高纯度生命波动源】【建议激活】。
他冷笑一声，咬破手指，把血滴在玉佩上。
刹那间，玉佩发出微光，接着化成一道流光，直冲他左眼而去。疤痕处猛地一烫，像是有人拿烙铁贴了上去。他闷哼一声，跪倒在地，双手撑地，额头抵着碎石，冷汗如雨。
眼前一片模糊，几秒后才恢复。
但他感觉不一样了。
四周的空气好像变厚了，能看到一些细线在飘动，红色的、灰色的、淡金色的，从地上、树根、碎石缝里延伸出去，像是某种看不见的生命在流动。红线代表生息，灰线是死气，金线……则是血脉相连的痕迹。他眨了眨眼，那些线更清晰了，甚至能看见脚下有一条极细的金线，蜿蜒向北方，通往万兽渊的方向。
这是……生死线？
他低头看自己的手，掌心还有血，玉佩已经没了。可左眼的疤痕微微发烫，里面浮现出一层极淡的纹路，像符文，又像丹方上的古老印记。那不是植入物，是觉醒。是血脉在回应召唤。
血脉醒了。
他是真的陈烬，不是克隆体，不是实验品，是那个二十年前被推下悬崖的孩子，是陈家最后的血脉。那些复制人只是赝品，而他，才是原初之种。
铁鹫站在不远处看着他，残影微微晃动。“她不是被杀的。”他说，“她是自愿赴死。为了封印某种东西。”
陈烬抬头，声音沙哑：“什么东西？”
铁鹫没回答。他的身影开始变淡，像风吹散的烟，轮廓逐渐透明，连那双眼睛也在消散。
“你要我查什么？”陈烬站起来，腿还在疼，但他顾不上了，向前一步，“你说清楚！谁害了她？谁在操控这一切？”
铁鹫的身影在风中轻颤，终于吐出最后一句：“别让她的牺牲……白费。”
话音落下，整个人化作点点微光，随风飘散，连一丝温度都没留下。
陈烬站在原地，左手拄着拐杖，右手摸向药囊。指尖碰到辣椒粉炸弹的玻璃瓶，还有一小包控魂丹粉末。他把狼牙拿出来看了看，那颗灰白色的牙齿上有一道细痕，像是被火烧过又冷却的印记。他忽然想起灰临死前的话：“去找玄龟，它知道‘门’的事。”
门？什么门？
他把狼牙重新塞回去，眼神沉了下来。
他知道接下来要去哪。
万兽渊。
玄龟长老说过那里有答案。灰临死前提到过，铁鹫的记忆也指向那里。现在连他母亲的死都和这片废墟有关，说明当年的事远比他想的复杂。那场所谓的“观测塔事故”，恐怕根本就是一场献祭。而他，是唯一的幸存者，也是唯一的钥匙。
他转身面向北方荒原。
天阴着，风卷着沙石打在脸上，像无数细小的刀片。他走得不快，每一步都拖着伤腿，但没有停。身后，那片废墟在暮色中渐渐模糊，仿佛一只沉睡巨兽的背脊。
走了大概二十分钟，他忽然停下。
前方地面上有一串脚印，很新，不是人的，也不是普通野兽的。脚印边缘带着淡淡的焦痕，像是走过高温地面留下的。他蹲下身，用手指蹭了蹭印子，指尖沾上一层灰黑色粉末，凑近鼻尖一嗅——有股味道，像是烧过的骨头，混合着硫磺与腐肉的气息。
兽族斥候来过。
而且刚走不久。
他站起身，把拐杖换到左手，右手伸进药囊，摸出辣椒粉炸弹握在手里。瓶子有点热，估计是刚才体温传上去的。他盯着脚印延伸的方向，缓缓迈出一步。
第二步还没落地，远处沙丘后面传来一声低吼。
他停住。
沙丘顶上，一道黑影缓缓站起，全身覆盖着灰白色鳞片，尾巴拖在地上，头颅像狼，眼睛却是竖瞳，泛着绿光。那不是普通的变异兽，而是经过血脉改造的战斗单位，隶属于兽族先锋营。
对方也看见了他。
陈烬握紧了手里的瓶子，指节发白。他知道，这种级别的斥候不会单独行动。背后一定有埋伏，或者……在等他踏入陷阱。
但他没有退。
风更大了，吹动他褴褛的衣角，左眼的疤痕隐隐发烫，仿佛在提醒他血脉的存在。他低头看了眼地面，那些细线依旧漂浮在视野中，其中一条红得发黑的线，正从那头野兽体内延伸而出，直指北方深处。
那是杀意之线。
也是指引之路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舌尖尝到血腥味。
然后，迈出了第三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