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门关上的瞬间,陈烬就闻到了一股铁锈混着机油的味道。这车比看上去还破,座椅裂口里露出弹簧,方向盘一晃三抖。
他把铁鹫塞进副驾时,对方已经快睁不开眼了。肩膀上的伤口又渗血,染透了刚才绑的布条。
“撑住。”陈烬拍了下他的脸,“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。”
铁鹫哼了一声,手指颤着指向钥匙。“开……赶紧。”
陈烬拧动钥匙,引擎咳了两声才点着。仪表盘亮起红灯,油量表指针在E上跳舞。
外面风越来越大,停车场的铁皮棚被吹得哗啦响。他一脚油门踩到底,轮胎在地面打滑几圈,终于往前冲了出去。
刚拐出第一个弯,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三道黑影。
天上那玩意长着蝙蝠翅膀,骨架外头裹着一层灰膜,飞起来悄无声息。它们绕着半空盘旋两圈,猛地调头朝这边俯冲。
“骨翼蝠妖。”陈烬眯起眼,“公会养的狗鼻子还真灵。”
他伸手摸向药囊,只剩两颗丹,辣椒粉也见底了。可这些追兵靠热源锁定目标,得想办法遮掩引擎温度。
他低头扫了眼车内储物箱,拉开一看,半瓶冷却液孤零零躺着。
“行吧,死马当活马医。”
他拔掉瓶盖,把剩下的液体倒进药囊,再撒进去一点残存的丹粉。蓝灰色的粉末遇水冒泡,冒出一股刺鼻气味。
“这玩意能管用?”铁鹫侧头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陈烬摇匀了往引擎盖缝隙里泼,“但总比等死强。”
液体流进散热口的瞬间,车头腾起一阵白烟。那三只蝠妖在空中一顿,来回兜了几个圈,最后分散飞向不同方向。
“信号乱了。”陈烬松了口气,“够我们跑一段。”
铁鹫没说话,只是抬手摸了下锁骨位置,动作很轻,像是怕碰疼什么。
车子驶出城区,路面越来越烂。路灯早就没了,只有车灯劈开前方黑暗。远处一座断桥横在荒野上,像被咬断的骨头。
“你爸走这条路,是为了去哪?”陈烬一边握紧方向盘,一边开口。
“万兽渊。”铁鹫声音有点哑,“他想查公会和兽族的交易记录。结果被人埋伏,活埋在排污隧道口。”
“那你呢?三年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?”
铁鹫沉默了几秒。“有个女人把我挖出来。她披着白纱,脸上蒙着骨头面具。”
陈烬的手指猛地收紧。
白纱。
骨头。
这两个词在他脑子里撞了一下。
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系统界面,往生录突然自己翻了一页。泛黄的画面浮现出来——
一个少年站在荒原上,穿着兽族风格的皮甲。他额头正中浮现出一道符文印记,而按在他眉心的女人,正是年轻时的白骨夫人。
两人没有动手,也没有说话。但她的眼神不像是在施法,倒像是在告别。
画面一闪而过。
陈烬呼吸一滞。
他慢慢转头看向铁鹫,发现对方衣领歪了,锁骨下方露出一小块皮肤。那里有个图案,金线勾边,形状和灰脖子上的图腾一模一样。
还在发光。
他伸出手,指尖刚碰到边缘,铁鹫忽然睁开眼。
“别碰。”声音冷得像刀。
陈烬收回手,假装整理药囊。“你身上这个标记,是从哪来的?”
“小时候就有了。”铁鹫拉好衣服,“我不知道是谁给的。”
“那你知不知道,它和灰身上的是一样的?”
“我知道。”铁鹫直视前方,“所以我才带你走这条路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有些事,我不想瞒你。”铁鹫咳嗽两声,嘴角溢出血丝,“但我也没法全说。你现在信我吗?”
陈烬盯着他侧脸。这家伙眼神没躲,但瞳孔深处有种说不出的东西,像是挣扎,又像是求救。
“信一半。”他说,“另一半要看你接下来做什么。”
铁鹫扯了下嘴角,没笑出来。“够了。至少你没直接捅我一刀。”
车子颠了一下,驶上断桥引道。桥面塌了一半,剩下的一截悬在深沟上,风吹得栏杆吱呀响。
“下面就是排污隧道入口。”铁鹫指了指右侧斜坡,“下去之后有岔路,一条通旧工厂,一条直通城外野区。”
“你怎么这么熟?”
“因为我三年前就是从这儿爬出来的。”铁鹫闭上眼,“那天我也坐在这辆车的位置,被人一枪打穿胸口,推下桥。”
陈烬没接话。
他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。白骨夫人给少年铁鹫种下印记,然后转身离开。那不是杀人,也不是囚禁,更像是一种……仪式。
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。
往生录不会无缘无故显示记忆片段。除非这段过去和“死亡”有关。
也就是说,铁鹫曾经死过。
但他活下来了。
就像灰吃了续命丹,就像他自己一次次重生。
这世上能让一个死人复活的东西,除了丹药,还有什么?
答案只有一个:契约。
某种以命换命的古老约定。
陈烬悄悄把手伸进袖子,摸到一根银针。只要铁鹫有一点异动,他能在一秒内扎进对方颈动脉。
可就在这时,铁鹫突然开口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和白骨夫人有关系?”
陈烬没否认。
“我不是她的手下。”铁鹫声音低下去,“我是她失败的实验品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二十年前,她想找一个人类孩子做‘容器’,承载兽族血脉与人类意识的平衡体。我被选中了。但她最后放弃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不够纯粹。”铁鹫苦笑,“既不像人,也不像兽。她觉得我没用,就把我的记忆封住,扔在人族边境。”
陈烬愣住了。
容器。
平衡体。
这些词让他浑身发冷。
因为他突然明白,自己为什么会被陈渊制造出来。
也许他们两个,都是同一个计划的产物。
一个失败品,一个“成功”的替代者。
“那你现在还记得多少?”他问。
“零碎片段。”铁鹫揉了揉太阳穴,“有时候做梦会看见一片火海,有个男人抱着孩子跳下山崖。还有个女人在哭,喊着‘烬儿’……”
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烬儿。
那是他母亲唯一叫过的名字。
他张了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车灯照在前方断桥尽头,风沙卷着碎纸飞过路面。远处野区的轮廓越来越近,天空开始泛青。
“你还记得那个救你的白纱女人长什么样吗?”他终于问出口。
铁鹫摇头。“记不清了。但我记得她的手很冷,说话的时候喜欢用‘呢’‘呀’这样的语气词。”
陈烬猛地踩住刹车。
车子停在断桥边缘。
他转过头,直视铁鹫的眼睛。
“她说过什么?”
“她说——”铁鹫顿了顿,“小家伙,你要活下去呢。将来会有个人来找你,他是你的兄弟。”
陈烬的手指紧紧掐进掌心。
兄弟。
这个词像一把锤子砸进脑子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血污的男人,突然分不清他是敌是友。
是从小被抛弃的实验品。
还是白骨夫人埋在他身边的棋子。
车外风声呼啸,吹得铁皮桥架咯吱作响。
陈烬慢慢松开刹车。
车子缓缓滑下斜坡,朝着隧道入口移动。
他握紧方向盘,声音压得很低。
“如果有一天你必须死,你会为了谁去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