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的手还压在药囊上，指尖微微抽搐。那动作极轻，像是风中残叶最后的颤动，却让陈烬瞳孔一缩。他站在原地没动，呼吸放得极缓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他知道这小子还没死透——替死契约还在生效，灰的生命值虽已跌至一线，但未归零，便仍是他的盾、他的锁、他的退路。
血从指缝里往下滴，在药囊边缘积成一小滩，颜色偏暗，但还在流动。那是活人的血，带着温热，也带着命脉将断未断的挣扎。陈烬低头看着，目光沉如铁。他曾见过太多人死，有的是轰然倒下，有的是无声消散，可像灰这样，用尽最后一口气护住药囊的，不多。
够了。
他猛地抽回手，把灰往地上一放。动作干脆，近乎冷酷。可就在手掌离开的瞬间，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，像是触到了某种不该存在的余温——不是体温，而是魂息。狼族后裔临死前会释放一丝本源魂火，哪怕被封印千年也不会熄灭。灰没说完的话，或许就藏在这缕火里。
五道人影已经围了过来，脚步整齐，像是排练过千百遍。炼丹师公会的长老们站定位置，掌心朝天，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清的咒文。他们的袍角没有随风摆动，反而诡异地垂落，仿佛被无形之力钉在地上。空气开始发烫。
不是热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往外烧的感觉。陈烬后颈一紧，系统提示直接炸在脑子里：【焚天阵启动，锁定目标心脉，三分钟内肉体负荷将超限】。
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。血管正在凸起，像有虫子在里面爬。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，隐隐泛出金光，那是身体对高阶阵法压迫的本能抵抗。暴走丹尚未激活，可他的躯体已在预警。
“想用阵法压我？”他冷笑，声音低哑，“你们不就是等这一天吗？等我孤身一人、背负叛徒之名、无处可逃……好借我的血，打开‘门’。”
话音刚落，五位长老同时抬掌。地面裂开，火龙卷冲天而起，围着大殿盘旋，最后收束成一个巨大的火环，把他圈在中间。火焰颜色不对，红得发黑，边缘泛着金光，像是掺了什么东西。陈烬眯起眼——那是妖骨粉与人魂灰混合燃烧的征兆，专为炼化神识而设。
他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。不只是杀他，是要炼他的魂。不仅要抹去记忆，还要抽取血脉深处那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“异种之力”——也就是生死薄真正的源头。
但他不能退。
退一步，灰就真死了。替死协议一旦断裂，反噬会立刻回来，到时候别说逃，连站都站不住。他必须撑到灰彻底脱离契约，才能真正脱身。
他闭了下眼，用残存的感知去探灰体内的药效波动。还好，控魂丹粉还在起作用，生命值没掉到零。替死源没断。可时间不多了，最多再撑三十秒，药性就会耗尽。
那就还有机会。
他忽然单膝跪地，像是撑不住了。肩膀一晃，整个人歪向左边。姿态狼狈，气息紊乱，完美演绎了一个濒临崩溃的逃犯。长老们 exchanged 一个眼神，主阵眼那位嘴角一扬：“炼魂诀——压！”
火焰锁链从空中劈下，直奔他天灵盖。锁链未至，压迫感已让耳膜炸裂。若被击中，七窍流血都是轻的，神魂当场就会被撕碎。
就在锁链离头顶只剩半尺时，陈烬猛地咬破舌尖。
一股腥甜在嘴里炸开，他顺势吞下藏在舌底的暴走丹。药丸入喉即化，像是一口滚油灌进胃里，瞬间烧遍全身。肌肉纤维一根根绷紧、撕裂、再生，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响，仿佛体内有另一具躯壳正强行苏醒。
皮肤开始裂开细纹，金色纹路从胸口蔓延到手臂，像是有人拿刀刻上去的。痛，但清醒。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，视野里所有东西都慢了下来。时间并未真正变缓，而是他的感知被药物强行拔高，进入了“瞬觉”状态。
火焰的流向、能量的节点、阵眼之间的连接缝隙——全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原来你们……”他咧嘴一笑，牙龈都在渗血，“连阵法都掺了妖气。”
他猛地抬头，正对主阵眼的长老。那人瞳孔一闪，一道金芒掠过，快得几乎看不见。
但他看到了。
不止一个。五个长老，眼睛里都有那玩意儿。不是人类该有的光。那是寄生类妖物才会携带的“共视之瞳”，能实现群体意识同步。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抓他的，是来借他的血开什么东西的——很可能是埋在结界城地底的“古祭坛”。
和灰说的一样。
他强忍剧痛站起身，右脚踩在灰刚才流血的地方。沾了血的布条还在地上，焦边卷曲，残留着狼族的气息。他一把抓起来，甩向主阵眼的位置。
血布飞出去的瞬间，他低吼一声：“以吾之血，破！”
这不是他自己喊的。是模仿灰临死前那句话。当时灰被骨刺钉住，也是这样嘶吼着，才引动了狼族契约的残响。传说中，狼族先祖曾与天地立约，只要血脉未绝，哪怕只剩一缕魂火，也能唤醒远古共鸣。
现在，他赌这一招还能用。
血布撞上火焰的刹那，整座阵法抖了一下。
火色变了。由赤转蓝，再变成一种近乎透明的幽白。空中浮现出一道虚影——狼形，头朝天，仰天长啸。那不是幻象，而是真实存在的“契约投影”。它只存在了一瞬，却让整个焚天阵根基龟裂。
“不可能！”主阵眼长老怒吼，双手疯狂结印，“给我镇！”
可晚了。那道狼影撞进火环中心，轰的一声炸开。火焰四散，有两根火锁反噬回去，抽中两位长老胸口，当场把人掀飞出去，撞塌了半堵墙。其余三人踉跄后退，阵型已乱。
陈烬没停。他知道这阵法撑不了多久，但也不能让它彻底崩得太快。崩太快，对方会怀疑。他要的是混乱中的空档——足够他完成两件事。
左手摸向药囊，掏出一颗拇指大的丹药——记忆留影丹。这是他早些时候自己做的，能录下三秒内的画面。他看准阵眼裂缝，弹指一送，丹药滑进火痕深处。那里是能量交汇点，也是记录最清晰的位置。
录下了。
接着他蹲下身，从灰腹部伤口撕下一小撮狼毛。沾着血，半焦，但没烧完。他把它塞进药囊夹层。这东西以后有用，是追踪狼族血脉的信物，更是揭开“公会背叛”真相的关键钥匙。
做完这些，他往后退了两步。
五位长老已经乱了阵型。三人受伤，两人强行稳住阵脚，还想再起第二重杀阵。地面开始震动，骨刺从裂缝里冒头，眼看就要破土。那是“噬魂阵”的前兆，专克暴走状态下的修士。
他不能再等。
转身冲向丹炉旁边堆放的药材袋。那里有他之前留下的药粉残渣，混合了辣椒粉和控魂丹碎末——前者刺激感官，后者扰乱神识。他抽出腰间小刀划破袋子，药粉哗啦一下洒了一地。
然后掏出火折子，一点。
轰！
烟雾冲天而起，带着刺鼻的味道。两位长老被呛得弯下腰，视线完全遮断。其余人试图结印驱散，可暴走丹带来的感知优势让他早已预判一切。
他启动生死薄，预判了三秒内的落石轨迹。头顶穹顶已经被刚才的冲击震出裂缝，一块巨石正摇摇欲坠。他助跑两步，跃起翻滚，刚好躲过砸下的石块，顺势撞破破洞边缘的残壁，整个人冲了出去。
风扑面而来。
他站在公会大殿的屋顶上，脚下是整座结界城。丹云还在天上翻滚，七彩未散，那是阵法失控的标志。远处广场已经开始聚集人群，有人在喊什么，声音听不清。或许是警报，或许是追捕令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。
大殿内，五位长老跌坐在阵眼上，彼此对视。没人追出来。
但他们的眼神不对劲。每一次眨眼，瞳孔里都会闪过一丝金光，像是某种信号在传递。那不是简单的共视之瞳，而是更高阶的“傀儡烙印”——说明他们早已被控制，意识只是幌子。
其中一人抬起手，低声说了句什么。
他没听清。
但他记住了那个动作——食指与中指并拢，轻轻拂过眉心，像是在确认某个开关是否开启。就像记住了灰手按药囊的温度。
他转身，沿着屋檐一路向东跳去。左眼疤痕火辣辣地疼，那是三年前被生死薄反噬留下的印记。系统警告不断刷新：【暴走丹反噬加剧，寿命倒计时开启：剩余2分17秒】。
他没管。
右手一直按在药囊上，指尖能摸到那撮狼毛的粗糙边缘。他知道，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的倒计时。但他更知道，灰没白死。
这场局，从三年前他被逐出宗门就开始布了。公会、长老、阵法、妖气……全都是饵。而他，是唯一的钓者。
风掠过耳边，吹动他残破的衣角。他跃下屋顶，身影消失在街角阴影里。
而在他离去十秒后，一只乌鸦落在大殿残垣上，眼中金光一闪，振翅飞向北方。
夜，才刚刚开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