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岩走路的样子很奇怪。
不是醉酒后的踉跄，也不是疲惫时的拖沓，而是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——每一步都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。他的肩膀微微前倾，头始终低着，仿佛地面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他。风从宿舍楼之间的空隙穿过，吹动他洗得发白的衣角，却带不走他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味道。
陈烬站在路灯下，影子被拉得很长。他知道李岩快撑不住了。
这不是第一次。早在三天前，李岩就开始出现“同步征兆”：瞳孔边缘泛出金属光泽，指尖发冷，呼吸节奏与陈烬完全一致。这是替死协议生效的前兆——有人用秘法将死亡转移，而目标的身体会提前模仿真正死者的一切生理反应。
“你别跟着我了。”李岩突然停下，声音沙哑，头也不抬。
陈烬没答话。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。这种状态下的人听不见劝慰，只能看见自己脑中不断重播的死亡画面。他只是静静看着，看着李岩摇晃着走进楼道，背影歪斜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枯枝。
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，一声，两声……然后戛然而止。
凌晨五点三十七分，系统提示响了：
【替死协议完成，目标李岩已死于相同地点与时间】
陈烬闭了闭眼。那一瞬间，他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，喉间泛起血腥味。这不是错觉，而是系统的反噬——每一次借他人之死换取自身生机，都会在他体内留下一道“命痕”，侵蚀经脉，扰乱气血。
他转身就走，动作干脆利落。绕开主路，钻进后勤通道。矮墙不过一人高，他翻过去时甚至没发出声响。这条路他走过太多次，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摸清每一块松动的砖、每一处积水的位置。身后宿舍楼依旧安静，清晨的校园还沉浸在梦里，没人知道刚刚有条命悄然熄灭。
六点整，警报响了。
尖锐的声音划破晨雾，惊飞一群栖息在梧桐树上的麻雀。教学楼顶层天台角落，陈烬蹲在通风口阴影里，手里握着那个二手望远镜。镜片有些模糊，但他还是看清了三楼东侧那扇窗。
窗帘半掩，医护人员正抬着裹尸袋往外走。黑布遮住了脸，可那只露出来的手却死死攥着什么。血顺着指缝滴落，在台阶上留下断续的红点。
等袋子完全被抬出楼门，他才看清——那是半颗续命丹，已被捏碎，混着血浆黏成一团暗红色的泥状物。
【死亡次数+1，力量感知提升100%，丹道悟性翻倍】
数据弹出的刹那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后脑，仿佛有冰针一寸寸扎进骨髓。他咬紧牙关，指甲掐进掌心，才没让自己闷哼出声。这感觉比当年从炼药塔摔下山还要痛苦——那次是肉体撕裂，这次却是灵魂被生生剜去一块。
他知道，系统开始收代价了。
这不是简单的交易。每一次“替死”，都是以他人生命为祭品，点燃他体内的潜能火种。但火种燃烧的同时，也在灼烧他的神识。若不能尽快找到压制命痕的方法，下次发作时，可能连意识都会被烧毁。
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铁鹫带着侍卫队来了。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，肩章上刻着执法令徽记，步伐整齐划一，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。铁鹫走在最前，身形挺拔如刀，眼神冷峻扫视四周，最后落在宿舍门口那滩未干的血迹上。
陈烬迅速收起望远镜，塞进背包夹层。正准备撤离，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一个细节——铁鹫抬头了，目光精准地投向天台方向。
他知道，躲不掉了。
十分钟后，他在后勤通道出口被拦住。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住他胳膊，力道不小，显然是防着他反抗。他没有挣扎，任由他们押着往案发现场走。路过花坛时，他注意到铁鹫走路的姿态——右肩比左肩高出约半寸，落地时重心微偏左侧，显然是旧伤所致。
这个细节，他记下了。
走廊尽头，铁鹫负手而立，神情冰冷。“最后一次见到李岩是什么时候？”
“昨晚实验楼。”陈烬声音平稳，“他偷偷进禁地拍我炼药，后来爆炸了，我扶他回宿舍楼下就走了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在现场等我们？”另一名侍卫厉声质问。
“我是学生，留下来干嘛？等你们抓我？”陈烬笑了笑，嘴角弧度恰到好处，“再说，我又不是医生，能救活人吗？”
铁鹫盯着他，手慢慢摸向腰间手铐。
就在这时，陈烬忽然开口：“等等。”
全场安静。
“队长左肩有道三寸长的疤，是三年前风狼袭击边境时留下的吧？”
铁鹫的动作顿住了。
那道伤，档案只写了“轻伤”，位置和长度从未公开。连医疗记录都被加密封存。
“我还知道你是用逆旋枪刺反击的。”陈烬抬起眼，眼镜下滑出一道浅疤，“收招慢了半拍，防具被撕开。要不是当时有人给你打了续命剂，那只手早就废了。”
铁鹫瞳孔骤缩。
这件事只有三人知晓：他自己、当场的医疗官，以及那位已在兽潮中阵亡的副官。
眼前这个瘦高的医学生，怎么知道？
“你说漏了一个细节。”铁鹫缓缓收回手，语气低沉，“那天打的不是普通续命剂，是特制配方，成分保密。你怎么会知道？”
“我不知道成分。”陈烬摇头，“但我认得注射痕迹。那种药推得太快，会在锁骨下方留下一圈淡青色淤痕。你今天穿高领作战服，可早上训练时穿的是短领，我看到了。”
铁鹫沉默了几秒，终于抬手示意侍卫放开他。
“跟我去一趟警署。”
陈烬没反抗。一路上，他故意放慢脚步，眼睛始终观察着铁鹫的步态与肩部活动幅度。神经压迫点、气血运行路径、旧伤对战斗姿态的影响……这些信息，将来配合控魂丹使用，足以让一名强者在关键时刻失衡半秒——而这半秒，就是生死之差。
警署大厅灯光惨白，照在瓷砖地上，映出两人并行的身影。铁鹫转身要带他进审讯室。
“我知道李岩为什么死。”陈烬忽然停下，“也知道他死后瞳孔为什么会发金光。”
铁鹫猛地回头。
“我不信邪术。”他说。
“我不是邪术。”陈烬看着他，“我是能救人的人。但有些事，我说出来你得先答应保护真相。”
“谁的真相？”
“所有可能下一个死的人的。”
铁鹫盯了他很久，眼神复杂难辨。最终，他点头：“你说。”
“李岩不是正常死的。”陈烬声音压得很低，“他是替别人死的。那个人本来该在断崖摔死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？”
“我不是编故事。”陈烬伸手轻抚后腰的药囊，那里藏着十几枚不同功效的丹丸，“我能炼让人多活几分钟的丹，也能让不该死的人提前断气。但这一次，我没拦住。”
“所以你是承认参与了？”铁鹫眼神变冷。
“我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，你不抓我抓谁？”陈烬笑了一声，笑意却不达眼底，“但你要真把我交给炼丹师公会，明天死的就是你。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你肩膀这伤，最近是不是经常麻？晚上睡不好？”陈烬往前一步，声音更低，“要是哪天夜里突然抽筋，心跳乱跳，记得第一时间找我。不然，你会死得很奇怪。”
铁鹫没说话。
可他的手指，已经无意识地按上了左肩旧伤处。
他知道这不是威胁。
是提醒。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他问。
“一个差点摔死的医学生。”陈烬耸肩，“运气不好，总碰上命案。”
远处又传来脚步声，第二批侍卫抵达。灯光晃动，影子交错。陈烬右手悄悄滑进袖口，确认辣椒粉炸弹还在。虽然现在用不上，但他习惯留一手。
“走吧。”铁鹫终于开口，“先进审讯室。”
陈烬点头，跟着他往里走。经过大厅柱子时，他眼角扫到墙上挂钟——六点四十三分。
距离下次出事，不知道还有多久。
他们走到审讯室门口，铁鹫伸手去拧门把手。
“等等。”陈烬突然说。
铁鹫回头。
“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？”陈烬皱眉，“就像……金属化了那样。”
铁鹫吸了口气，什么也没闻到。
但陈烬清楚看到，自己左手手腕内侧，一道细红线正慢慢浮现，如同被人用极细的笔画上去的一样。线条微微发烫，隐隐搏动，像是某种倒计时的标记。
他知道，这是新的“命痕”正在生成。
有人，已经开始计划下一场替死。
而这一次，目标或许就在眼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