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五点三十七分。
天还是暗紫色的,像一块被冻住的淤血,压在结界城外三十公里的断崖区上空。风从谷底往上灌,带着砂砾和碎石,刮过裸露的岩壁,发出低哑的呜咽。这里是药科大学划定的野外采药训练场,曾经是无人问津的荒山,灵气复苏后,地脉异变,寒髓草开始在这片背阴的断崖缝隙中生长——全世界唯一的一处产地。
陈烬站在岩壁边缘,身形瘦高,白大褂被风鼓成一张帆。袖口沾着干涸的药渍,深褐色,像是凝固的旧伤。他左眼有一道斜贯眉骨至颧骨的旧疤,此刻正隐隐发烫,仿佛有虫子在皮下爬动。眼镜歪了,镜片蒙着一层细沙,他没空扶。
他是药科大学大三的学生,这次野外实训由他带队。任务明确:采集一株完整带根的寒髓草,用于实验课考核。这种草只长在背阴、潮湿、常年不见阳光的石缝深处,缝隙窄得连手指都伸不直,必须用特制的镊子配合探针小心剥离。它通体灰白,根部裹着一层天然冰晶,触之如握寒铁,稍有震动便会碎裂。
他的右手已经探入石缝,指尖触到了那株草的根系。冰凉刺骨,几乎要冻结血液。只要轻轻一拔,就能完成任务。
可就在这时,脚下的岩石“咔”地一声轻响。
他背着的药包刚才为了腾出双手,被他甩到了身后。重心前移,右脚踩的那块突出岩面瞬间开裂。他猛地向下一沉,身体前倾,本能地伸手抓向旁边的藤蔓——那是几根灰绿色的攀岩索类植物,缠绕在岩壁上,看着还算结实。
指尖刚扣住主藤,整块岩石轰然塌落。
他整个人随着碎石一起滑坠。
千钧一发之际,左手死死绞紧藤蔓,身体在空中猛地一顿,随即剧烈晃荡起来。碎石簌簌落下,有的擦过脸颊,留下火辣辣的痛感。他右手迅速将寒髓草塞进胸前口袋,动作干脆利落,像是演练过无数次。
但藤蔓太脆。
只撑了两秒,根部断裂,发出枯枝折断般的脆响。
他再次下坠。
风灌进耳朵,世界瞬间失声,只剩下耳膜被压迫的嗡鸣。他本能地伸手摸向后腰——那里本该挂着三个药囊:左侧是救命丹,能延缓心脉停跳十分钟;中间是控魂丹,可在神识离体时维持意识不散;右侧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,则是他自己做的辣椒粉炸弹,专为驱赶低阶灵兽准备。
可现在,什么都没有。
绑带断了。药囊不知何时脱落,或许是在攀爬途中被岩石磨断,又或许是在刚才甩包时震松。他记不清了。
心里一沉,像被无形的手攥住。
这个高度,至少八十米。没有丹药护体,落地即死。他不是没想过死——平日里总自嘲“我这种倒霉蛋死了也不奇怪”,可当死亡真正逼近,思维却前所未有地清晰。
他咬破舌尖。
剧痛让意识猛然绷紧,血腥味在口腔弥漫。他强迫自己冷静,大脑飞速运转,检索记忆中的急救药方:
续命三号?需要内服加外敷,起效至少三十秒,来不及。
回阳散?激发潜能逆转生机,但必须提前服用,临死前无效。
凝脉丸?止血固元,可对摔落致死毫无作用。
都不行。
视线开始模糊,眼角渗出血丝,顺着脸颊流下。左眼的旧伤因剧烈震荡再度裂开,血糊住了镜片,眼前一片猩红。他记得那次事故——两年前,在一次采药中遭遇毒雾瘴,队友误触机关,他冲进去救人,被爆裂的药炉碎片划伤眼睛。那次他活了下来,代价是一只眼睛永久失明,和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。
而现在,同样的命运又要降临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抛下的石头,无声无息地坠入深渊。耳边风声渐远,心跳慢得如同停摆。意识像蜡烛燃尽最后一缕光,一点点熄灭。
就在他以为一切终结之时,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块半透明的界面。
【死亡重生系统已绑定】
字是银白色的,悬浮在视野中央,没有声音,但他“听”到了——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的讯息传递,冰冷、机械、毫无情绪波动。
“每次死亡,能力翻倍。”
“但必须有人在同一个时间、同一个地点替你死。”
他愣住了。
这不是幻觉。信息清晰得可怕。
替死?谁替他死?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。悬崖之上早已看不见人影,其余同学还在营地准备器械,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独自行动。这片区域严禁飞行法器,通讯符也因磁场紊乱失效。他是孤身一人。
界面闪烁了一下。
【死亡次数:0】
【替死规则未解锁】
什么意思?还未真正死亡?还是说……条件未满足?
他来不及思考。
身体仍在急速下坠,空气阻力撕扯着衣服,白大褂猎猎作响。他抬头望去,头顶悬崖边只剩一个小黑点,那是他刚才站立的位置。再往下,全是陡峭岩壁,布满风蚀孔洞,看不到底。传说这谷底埋着上古时期的炼药废炉,积年累月释放毒气,连飞鸟都不敢靠近。
他伸手想抓什么,哪怕一根草、一块凸起也好。可指尖划过冰冷岩面,什么都抓不住。
意识越来越弱。血不断从眼角流出,顺着脖颈滑进衣领,温热而黏腻。他想起母亲最后一次来信:“别太拼,命比药重要。”他当时笑着回:“我不拼,谁替我去采那些没人敢碰的毒草?”
现在,他拼丢了命。
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:实验室里熬到凌晨的灯火,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配方推演,导师失望的眼神,同学背后议论的“那个靠运气活下来的疯子”……他曾以为自己只是运气差,原来命运早有伏笔。
如果能重来一次……
他一定会把药囊绑紧。
一定会等团队汇合再行动。
一定不会再逞强走这条险路。
可惜没有如果。
身体重重砸向地面。
撞击来临前的一瞬,那块界面忽然剧烈闪烁。
【检测到强烈求生意志】
【替死规则临时激活:允许以自身残存生命力为引,触发一次预支式重生】
【警告:本次重生将消耗未来三年寿命】
【是否确认?】
他没听见选项。
但他“知道”了答案。
是。
必须是。
黑暗彻底吞没他的刹那,时间仿佛倒流。
风开始逆向吹拂,碎石从地面腾空而起,重新拼合成完整的岩块。他的身体缓缓上升,回到藤蔓断裂前的那一刻。左手仍握着那根脆弱的植物,右手还停留在石缝边缘,寒髓草尚未收入怀中。
他睁开了眼。
呼吸急促,冷汗浸透后背。左眼的疤痕依旧发烫,但不再流血。眼镜仍歪着,袖口的药渍未变。一切如旧,除了他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,和脑海中多出的那一行冰冷文字:
【死亡次数:1】
【能力翻倍生效中】
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。指节微微泛青,血脉流动的声音竟隐约可闻。五感变得异常敏锐——他能听见百米外一只蜥蜴爬过岩石的脚步声,能分辨风中夹杂的七种不同矿物粉尘的气息。
力量、感知、反应速度……都在提升。
但他没有动。
他知道,这不是结束。
这只是开始。
他慢慢松开藤蔓,退后两步,站回安全地带。从怀里取出寒髓草,仔细收进密封匣中。然后掏出备用绑带,将三个药囊牢牢固定在腰间,反复检查三次。
做完这些,他才抬起头,望向远处渐渐泛白的天际。
太阳快升起来了。
而他,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路。
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活着。
而他,是为了死过之后,还能站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