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，天快黑了。
幽岚大陆的战场上，像被神明亲手撕碎过一般。残阳如血，斜挂在焦黑的山脊线上，映得整片大地泛着铁锈般的暗红。风卷着灰烬在废墟间游荡，吹起断旗一角，又猛地将它拍进泥里。这里曾是魔军与人族联军决战之地，如今只剩死寂与腐臭交织的炼狱图景。
地上铺满了尸体，层层叠叠，像被人随意堆砌的柴垛。血早已凝成黏稠的黑浆，踩上去会发出“咯吱”的声响，仿佛大地也在呻吟。破碎的铠甲散落各处，有的还套在尸身上，胸膛塌陷，眼眶空洞；有的则被野狗拖到沟渠边，啃得只剩骨架。一面残破的战旗斜插在尸堆顶端，旗面烧去大半，只余下一角狰狞的鸦首图腾，在风中无力地抖动。
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皮肉与血腥混合的恶臭，浓烈得几乎能化为实质，钻入鼻腔便直冲脑门，久闻者喉头发苦，胃里翻江倒海。远处几具尸体正冒着青烟，那是焚尸队昨夜留下的痕迹——来不及清理的战场，连死亡都不得安息。
陆无锋就躺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中，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夹着他，像是天然的掩体。他身上盖着一块焦黑的布，边缘蜷曲，显然是从某件燃烧过的战袍上撕下来的。他的呼吸极轻，胸口微弱起伏，直到某一刻——
双眼骤然睁开！
瞳孔收缩，心跳猛跳，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，窒息感瞬间袭来。脑袋像是被人用铁锤砸过，记忆支离破碎，碎片纷飞：键盘敲击声、显示器蓝光、甲方冰冷的消息弹窗、“再改一版”四个字刺目扎心……然后是深夜街道，刺眼的车灯，尖锐的刹车声，世界猛然倾斜。
再睁眼，已是此地。
可这不是他的身体。
他低头看去——瘦削但不算孱弱的躯干，覆盖着一件漆黑却布满裂痕的轻甲，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，血已干涸成紫黑色的痂。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，连搭在身侧的弓都拿不稳。腰间挂着一把旧弓，木质斑驳，弓弦磨损严重，箭袋瘪瘪的，仅剩三支羽箭。
脚边躺着一名敌军士兵，胸口被剖开，心脏不翼而飞，伤口边缘参差，像是被活生生挖走。
十步之外，高台之上。
一个身穿紫金长袍的男人正坐在石椅上进食。他背生双翼，漆黑如夜，羽毛随呼吸轻轻颤动。他低着头，一口一口咬下手中血淋淋的肉块，嘴角溢出血丝，咀嚼时发出清晰的“咔嚓”声，竟是骨头断裂的响动。周围数十名魔军士兵跪伏于地，头颅压至尘埃，无人敢抬头，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。
陆无锋胃部剧烈抽搐，几乎要呕吐出来。
这人……是血鸦暴君赫拉格。
这个名字不是回忆起来的，而是如同烙印般直接浮现于脑海——不是知识，是本能。就像程序自动加载了内置数据库，无需思考，答案自现。
他想站起来，双腿却像灌了铅，根本不听使唤。勉强撑起上身，膝盖刚用力，整个人便轰然倒下。右手想去抓弓，指尖触到弓弦却滑开——太软，没力，神经反应迟钝得如同延迟严重的服务器。
“系统绑定完成。”
冷冰冰的声音突兀响起，毫无情感波动，像是机械启动时的第一声提示音。
“炼蛊战斗系统已激活。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虚弱，肌肉尚存部分记忆。当前拉弓力37斤，标准考核要求60斤。”
陆无锋怔住。
系统？绑定？
他眨了眨眼，强迫自己冷静。他是程序员，逻辑思维深入骨髓，最怕情绪失控。一慌，代码就会出错；一错，整个项目崩盘。他深吸一口气，盯着那串数据——差23斤。
不够。
明天就是魔军新兵考核日。拉不开标准弓者，当场淘汰，扔进焚尸坑焚烧，连尸体都不会留下。刚才苏醒瞬间闪过的画面再度浮现：一排弓手站在校场上，有人拉弓未满，监考官一声令下，两名士兵上前，拧断其脖颈，动作干脆利落，如同宰鸡杀羊。
不能死。
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，没有背景，没有靠山，甚至连原主的记忆都残缺不全。但他知道一点：若想活下去，就必须通过考核。
“扫描最近危险。”他低声开口，嘴唇几乎未动，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。
系统沉默两秒。
“建议装死，存活概率提升18%。”
陆无锋咬牙：“闭嘴，执行命令。”
系统顿了一下，似乎在重新评估指令优先级。
“东南方向一百二十步，巡逻队即将抵达。现场有三人未确认死亡，若你被判定异常，将以逃兵罪论处，处决概率94%。”
话音未落，远处尘土扬起，整齐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金属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划破死寂。
来了。
他必须站起来。
可手软，腿沉，试了两次，膝盖刚撑起又弯折下去。额头渗出冷汗，呼吸急促，胸口剧烈起伏。这具身体不仅虚弱，而且长期缺乏训练，神经传导缓慢，反应滞后——就像一台老旧电脑，输入指令后迟迟无法响应。
差23斤。
差的不只是力气，更是生存的机会。
他忽然想起加班时的习惯——疼。
疼痛能刺激神经系统，让人保持清醒。别人靠咖啡提神，他靠的是指尖被键盘磨破的痛感，是颈椎僵硬到刺痛的警觉。现在，他也只能靠痛。
没有犹豫，他伸手摸向腰间，抽出半截断箭。箭杆锈迹斑斑，但断口锋利如刀。他盯着自己的右大腿，眼神一凛，猛然刺下！
“嗤——”
箭头穿透皮肉，直没入半寸。剧痛如电流炸开，整条腿瞬间绷直，冷汗狂涌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可他的眼神变了——从涣散迷茫，转为锐利如鹰。
痛，让他醒了。
就是现在！
左手猛撑地面，右腿强忍剧痛发力，他硬生生从尸堆中站了起来！身形摇晃，却未倒下。右手一把抓住弓柄，双脚分开，摆出标准射姿。搭箭上弦，右臂后拉——
肌肉撕裂般的痛楚传来，肩膀发出“咔”的一声异响。弓只拉开一半，但比先前强了太多。
系统提示：“拉弓力提升至51斤。警告：持续超过十秒，肩关节将发生脱臼。”
陆无锋没有松手。
他死死盯着前方，耳朵捕捉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。皮靴踏地，节奏统一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上。
十秒。
九。
八。
手臂剧烈颤抖，汗水顺着额角滑落，滴入眼中带来一阵刺痛。他眯起眼，咬紧牙关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。
七。
六。
“停！”一声低吼炸响。
脚步戛然而止。
一名身披重甲的队长缓步走来，手持一根带铁刺的权杖。他在陆无锋面前停下，目光如刀扫过全身，停留两秒，突然抬脚踹向其小腿！
陆无锋身体一晃，膝盖弯曲，却硬生生稳住了重心，未倒。
“还活着？”那人嗓音沙哑，带着常年征战的粗粝，“那就站着。”
陆无锋垂眸，不答，缓缓放下弓，顺手将断箭塞回腰间，用衣摆遮住腿上血迹。他低头，肩膀微塌，脸上露出麻木呆滞的神情，仿佛一具行尸走肉。
队长盯了几秒，冷哼一声，转身离去。
队伍继续前进，脚步声渐行渐远，直至彻底消失。
直到最后一个身影离开视野，陆无锋才靠着断墙缓缓滑坐下去。大腿伤口仍在渗血，但他顾不上处理。他喘着气，抬起手，看着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。
这不是梦。
他真的穿越了。
从一个每天面对bug和需求变更的程序员，变成魔军最底层的弓手。身体孱弱，地位卑微，随时可能被淘汰处决。唯一能依靠的，是脑子里这个总爱嘲讽人的系统。
“三小时后，新兵拉弓考核开始。”系统突然报时，“失败者将于黎明前处决。”
陆无锋闭上眼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先活过今天。
他伸手探向鞋底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薄纸。纸张已被汗水浸湿，边缘微卷，上面用炭笔勾勒出营地布防图——水源位置、哨塔分布、巡逻路线、武器库所在……这是他在昏迷中从原主残存记忆里挖掘出的秘密，全军上下，唯他知晓。
先进去。
再变强。
代码讲逻辑，这里讲命。但只要给他时间，他能把命也写成一段可运行、可优化、可迭代的程序。
风掠过废墟，卷起一缕灰烬，轻轻拂过他的脸颊。
他坐在墙下，低着头，像个尚未冷却的死人。
没人注意他。
也没人知道，一双眼睛已经彻底睁开。
而这双眼里，不再有恐惧，只有计算、隐忍，以及——
属于强者的锋芒。
